================= 书名:色彩簿 作者:暮皑 文案 学生时代的奇特男孩变成独特男人。 没关系,初见时,依旧着迷。 (这是一个中短篇) 内容标签: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虞乘隙,留影 ┃ 配角: ┃ 其它: ================== ☆、第 1 章   1   黑色,是压抑和沉闷,是沉淀和静默,是世间的底色,万物的归宿。你可以说它是负面的绝望、恐惧、悲惨,亦可以说它具有庄重沉稳,安抚人心的魅力。   黑色是留影对虞乘隙最初的感官印象。   仅她所见,没有人比他更能将黑色的衣服穿出独有的味道,以侵略姿态倾覆她的世界。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手机里的清冽女声缓缓念出,在空荡冷清的地铁站格外清晰。   “嗯?你在看什么电影?”   “王家卫的新片《一代宗师》。”   “一如既往文艺气息铺面啊。念念不忘就真有回响吗,不见得。”   留影笑笑,没应声。   非节假日非上下班高峰期,地铁入口只有熙熙攘攘的几人。购票,安检,进站。   接近夜幕完全降临的时间,自助式购票机处罕见得有两台空着无人使用,一台全英文字幕为国际友人服务,一台——留影看着好友手指轻触选项,选择路线。   头顶是白炽晃眼的灯光,眼前是屏幕的流光闪烁。留影动了动肩膀,感觉双肩背包的重量并不轻。身后有“哐当”一声响起,无所事事的她好奇心作祟,转身瞧热闹。   没有以为的外国友人。   黑色卫衣,黑色口罩,黑褐色的眼。   眼睛的主人垂眸盯着屏幕,睫毛纤长微翘,眼尾处微微上挑。无怪看得如此清,因为离得近,因为……是熟人。   等着单程币从机器里出来的过程,好友也注意到他。   “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亏你还是英专的。”   声音不大不小,三个人听见足以了。所以他抬头。一个惊慌失措的对视。   精致的眼含着平淡神色,那算纯粹无意对上陌生人的疏离,哪怕说冷漠也不为过。主人无心多做停留,很快移开目光,转身离开。   留影脑中一片空白,她可以突然出声打招呼,她可以上前当是陌生人来交流,最简单的也可以是得体一笑。怎样做都可以,唯独不该这样,这样错过。   一副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双黑眸眼睛,亮而冷。   多年后的再遇见,黑色系男孩以这幅模样出现在她眼前。   2   学生时代的每一天都像静默片,枯燥无味。课堂的内容,书本的文字,周遭的人,它们给留影的感受如同猫尾巴上的一戳毛,毛躁不扎人但摸一摸又觉得刺喇喇的烦。   她手拖下巴,偶尔看黑板偶尔看窗外,如同中世纪油画里的少女般懒洋洋,漫不经心,实则是无聊透顶。   少女的视线什么时候开始多了关注的事物,她自己也记不起。   讲台的老师说,这是新来的转学生,英籍华人。   统一的蓝白制服间,闯入了一个白衣黑裤的精致男孩。   班上的女孩毫无意外对他表现了极大的好奇欲和窥探欲,留影也不例外。   虞乘隙。   消息广通的同学也只知道他的名字。来历,家世,过往,通通是一团谜。   不同于这个时期其他男生的好动,他静静坐在位置上,拿着瓶矿泉水在喝,喝完手上又是一本书。有和他混熟了点的男生拿纸团扔向他,他会抓起同桌桌上那本书准确扔回去。   他性格偏冷,脾气实在坏,可多得是女生喜欢这个调调的男生。   留影做作起来会纠结,她可不喜欢大众情人型。所以每天同自己天人作战,不要往后去看他,你又不感兴趣;长得那么好看,悄悄看一眼好不好,不代表你喜欢他啊。   少女的心思自己也无法捋清。   上课铃声敲响,伴随着这道不长不短的尖锐声,荷尔蒙旺盛的男男女女冲出教室。体育课是繁重学业下唯一的宣泄机会。   被松垮校服罩住的少女,虚趴在课桌上,任由窗外阳光覆盖那张小巧白皙脸庞。   成萦橙来找留影,发现好友还一动不动赖在位置上,好笑又无奈道,“体育课又不想上了?”   “这次是真没精神,你帮我签到吧。”软软女声,透着无边的散漫感。   成萦橙深知她的性格,不再劝说,道句“我走了啊”便抬脚离去。   下腹有阵阵抽痛感袭来,她能清楚感知身下的湿润和凉意。   第二道铃声结束,教室除她外空无一人。寂静的空间,只有室外远方传来的喧闹和叫喊,在隔壁教室的英文朗读声也飘来时,留影小心翼翼起身,站不直便半弯下腰,扭头查看自己的椅子。   一块显眼的暗红痕迹,似乎已经干涸在黄漆刷过的椅面。   她拧眉,屈指揩了揩那面积不小的暗沉色块,指关节的皮肤沾上了红印。心里更烦了,恹恹得抽了张餐巾纸,打湿后擦过椅子。   红,成了鲜红,跃然纸上。   突然,有东西“啪”得一声掉落在地,继而椅子脚摩擦大理石地面的声音。   看见有人从倒数第二排的桌椅间现出身形,留影第一反应手紧握住餐巾纸藏在桌下,身体迅速贴向课桌。绷直了身子,腹部已经开始绞痛。   黑色半高领的内衫,蓝白校服外套搭在半边肩膀上。虞乘隙捡起地上的书,随意丢在桌上,又一把扯下校服拿在手里,抬起脚。   空气里有干燥的气味拂过,应该是风带进窗外树木的腐朽气息,但又夹杂着什么别的说不清的气味。   留影铁定不在意这些,因为此刻她只会屏住呼吸看着男生一步一步走过来。她紧张不安,掐住手心的纸,好像再用点力里面的血色水会从指间渗出。   路过她。凝滞的空气被穿破。一件外套被抛在她面前。   她张嘴,一声若有似无的“啊”。适时隔壁朗朗大笑声哄得穿墙而来,但无碍她听得那句话——不用还了。   带着少女隐秘心思的外套被塞进课桌,奇怪的是总能感觉到若有似无的陌生气息淡淡浮在鼻端。   黑板上老师的板书“沙沙”进行,留影盯着看,心里催促着,再快点,时间再快一点。她能想象到,放学后回家的那条路,她按照往常的速度,或许更慢,悠悠行走,身上有件宽大外套,刚好遮住臀部,尴尬的部位无人可见,只会与外套亲密无间地贴着。   3   大课间是一个神奇的存在。二十五分钟的休息时段,太过漫长,学校很聪明得加入一个课间操,这算留影必逃项目之一。   两节课结束,留影和成萦橙手挽手进了女厕所。   安置在树杈间的扩音广播器前奏是一段高昂音乐,随后“第二套全国中学生广播体操,现在开始——”   节拍一起,两个人又笑嘻嘻打闹着从卫生间出来,猫着腰溜过走廊,有时候会偷摸探头望眼楼下的空地。密密麻麻的中学生一列列排着,小幅度操练着躯体,动作不规范早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留影指着黑压压的人群,笑其中一人缩手缩脚,好好的体操做得如同猩猩在招手。成萦橙总能默契找到那人,两人一起捂着嘴笑得眼成月牙状。   在大部队回到教室前,她们已回到座位。   成萦橙端着杯子仰头喝水,被留影瞧见,偷偷摸摸绕到她身后,等她喝完最后一口嘴巴鼓鼓的还没吞下时,一巴掌拍在背后。不出意外,成萦橙一口水喷了出去,亮晶晶的水渍撒在课桌上。   “哈哈哈”恶作剧得逞的女生又清清脆脆笑起来,躲过好友报复性的一拍,闪身跳开。   “成萦橙,你这口水都快进我嘴巴了。”隔着一个座位的路矜北举着一本书嚷道。书封面是微不可察的小亮点,没有阳光的反射绝对发觉不了那点珍珠光泽。   一张纸抽出来,剩下的大包纸被成萦橙扔过去,“接着吧你,烦死啦。”   旁观的留影摇了摇头,一边笑着准备回去,一边不忘惯常补句,“路矜北,你别欺负我家成成。”   “我靠!你们别合伙欺负我就谢天谢地了。”   刚说完又被小纸团砸脸。两个女生同时笑成一团。   4   衣服还是要还的,不然白蛇娘娘为何要施法使天下雨,又因此将伞借于许仙,不就为让许相公捧着伞巴巴来还吗。虞乘隙不是白蛇,但这许仙她愿意当一当。   大课间的空档,成萦橙被画板报的女生拉去领彩色粉笔。留影窃喜,扯出棕色纸袋里的外套抱在怀里,踏着轻飘飘的步子还衣,明明没人,她偏忍不住心虚。洗干净的衣服上还有皂角的清香,干净的柠檬淡香与她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   衣服挂在椅背上,留影心里有愉悦闪过。   陆陆续续有人跑完操回到教室。   没有很久,毕斯桦就嚷起来:“誒?这衣服哪蹦出来的,你不说它脏了进垃圾桶了吗?”   “长脚跑回来了。”冷冷的语调是独属某类人的,像虞乘隙,像路周修。   如果说心情有颜色,此刻留影的那抹柠檬黄便染上了黑色的痕迹,擦不去消不掉,梗在心口令人不好受。   5   十一月入秋,学年的第一个期中测评出了结果。各科课代表一人揣着一叠卷子,翻一张又一张,阿拉伯数字登记在人名后。这个过程总要伴随一些声音。   “哇,你考得好高啊。”   “骗子,还说自己错了一大片,你特么考一百一十五!”   也有嘴巴大的,高声朗诵他人的分数。“徐盛,一百零三,刘黎之,一百,留影——”没说完被打断。“拿我卷子来!”   留影抢了卷子,给那大嘴巴的一记白眼。   登记分数的英语课代表停笔,抬头道,“厉害哦,又是第一,一百一十八。”   留影得意呲牙一笑,“那你当心,哪天抢了你这位置。”   路矜北不在意一笑,“喜欢拿去,那你家成成归我咯。”   在嘴边的“你敢”还没出来,围观的几人就齐声开始“嘘——”   其中一定有毕斯桦。   班上若颁最奇葩的奖,非此人莫属,话多且整个人的气质无法形容,其特别之一在于能让酷成一种习惯的虞乘隙随时随地开口说话,虽然大部分是带玻璃渣子的语句。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路周修,惜字如金,撑着脑袋打瞌睡的时间占了日常生活的大半。不同虞乘隙的冷,不耐烦,他话少主要是因为懒,懒得张口讲话。家世优渥的他一度是坐在教室前端的黄金区域,而老师一贯点名前几排的尖子生答题背书,没少被抽中的路周修只好做出无奈之举。在主课上,乘老师板书时上抛几颗圆滚滚的脆皮花生,用嘴接住吃,嚼得后排不读书的几个男生蠢蠢欲动,意欲同为。没有几节课,他被请到办公室。第二天,位置移到后方,从此开始如愿的懒散生活。   两个极端的人唯一的联系便是虞乘隙。   一个是他的同桌,一个是他的熟人。    ☆、第 2 章   1   南方甚少落雪,冬季最严寒的时节也只形式一般来场雨夹雪,雪粒子在深夜时分噼啪敲打玻璃窗,睡眠浅的人被扰得不得安生,待早上起来一看,寒意瑟瑟,雪影了无痕。   今年倒来了场轰轰烈烈的大雪。雪是大的,状似棉絮,在半空打着转飘落,落在地面渐渐成形。   一天一夜,素白席卷视线所及处。最开心的是学生,没有其他顾虑,打足万分精神等着听教室的广播宣布放假。   上午最后一节课,临上课前通知就出来了。下午加明天一整天休假。   下一秒齐声“耶——”惊得进门的任课老师好笑。   “下课去操场吗?”   “干嘛?”   “打雪仗啊。”   留影合上纸条,望眼窗外的景象,视线内唯有白的纯净,隐约可见常青树不败的绿意,这样的天气啊,雪化了该多冷啊。想想就忍不住打个寒颤。   她侧头看向成萦橙,点头。成萦橙笑着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操场内凹积了层不厚不薄的雪,已有速度快的学生开始了战斗。坑坑洼洼的雪地可以看出他们的激烈程度。   几个一同来的同学开始抓雪。留影还没站稳就被一团雪砸中肩膀,雪球瞬即破裂,哗哗滑下肩。她看了眼,后知后觉环顾四周,“哪个干的,站出来。”   众人大笑,同时指着操场不远处开始狂奔的男生,“毕斯桦扔的。”   嘿,那个造孽的。   两个算是各有各的圈子,话没说过几句,偏因一次意外相熟。   也算不上意外,倒可以称作是留影丢脸历史上较为浓墨重彩的一笔。走廊回教室的路上,小跑着的她被自己给绊倒,啪得摔向地面,以最尴尬难看的姿势,即双手撑地双膝跪地的“□□”姿势。她来不及理会手心火辣辣的疼痛,立刻爬起来巡视四周。三步之外,毕斯桦一脸呆愣地看着她。   留影暗道不妙。果然,回过神来的毕斯桦开始大笑,顺带不忘嘴贱,“哎呀,这年也没到,你别这么着急给我拜年。礼行这么大,真的是……哈哈哈哈。”   恼羞成怒又无地自容的留影狠狠剐了他一眼,揉着麻麻的手心经过他,骂了句“有病。”   所谓不打不相识,两个人因此结下匪夷的孽缘。   而此时,留影满操场追着那个二货,企图报仇雪恨。男生个高腿长,怎会被个头小小,常年不喜动懒洋洋赖在座位上的女孩追上。一场追逐下来,她连那货的衣角都没摸到,自己先累得气喘吁吁。   停下奔跑后,留影扫眼四周,找不到成萦橙和路矜北便打算到场外的阶梯处坐下休息,寻了条人少的路线走。   脚未抬起,嗖得一晃白色的一团从身前飞过,撞上地面,落于虞乘隙的脚边。   她先看到攻击者,是路周修,心头微跳。没有理由忽来的紧张伴她一起去看身后的人。黑色长外套,内搭的深蓝色毛衣衬得他肤色冷白,像从这方冰天雪地走出来的人,唬得小女生只懂心跳加速。   虞乘隙半耷眼皮,冷冷得扫过脚边的雪,又冷冷得掠过留影落在路周修身上。   留影是聪颖的,她骨碌转着眼珠看看两人,脑袋一灵动,朝虞乘隙走去。   “差点砸到我!”她轻声嘟囔,蹲下抓了一把雪,站在虞乘隙左边。   很多时候,一个细微的动作甚过千言万语,而年轻聪慧的我们只稍一个眼神就能明白所有。   以虞乘隙,留影为一方的小队伍开始了对路周修的围剿。   2   雪消融没有花太久的时间,待最后一抹影影绰绰的白也不见踪迹时,学期已进入了尾声。   路上行人匆匆,经过时带起一股流动的寒流及一团呵出的白气。留影半张脸都藏进脖上绕几圈的围巾,露出一双含着水汽湿蒙蒙的眼,她怕冷,连眼睛也极怕冷。   教室来了大半人,后排的男生大都毛衣外加一件校服来应付这个季节,这种无所畏惧的行为看得留影上牙碰下齿,不住打寒噤。   “你们不冷吗?”她问毕斯桦。   “男人你不懂的啦。”   “……”   就知道回答不出什么名堂。她起身准备走,又被毕斯桦喊住。   他故作神秘问留影,说,“你昨天做梦梦到比萨斜塔了。”   ??   留影一脸莫名,一时忘记说这话的人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反问道,“我做什么梦你又能知道?”   “梦是反的啊。”   留影还是没有明白,他才不怀好意得慢慢说,“比萨,傻逼。”   这下她懂了,身体比脑子还快,拿起一本书照着这傻子扔,扔完不解气还是要骂,“你丫才梦到比萨斜塔了!”   转身果断走人,模糊中应该是听到一旁的虞乘隙低声蹦了一字,“该。”可惜她没勇气去确定。   她能和奇葩的毕斯桦成为好友,能和大爷似的路周修插科打诨,却独独近不了虞乘隙的身。她才不信什么距离产生美,对于想要拥有的事物、人,使出浑身解数占有才是上上策。   细细回想,离虞乘隙很近的经历也不是没有,也只有那么一次,还是在立秋后不久的三伏天。温度高,暑气逼人,教室四架吊扇从早到晚呼啦啦转动,带动闷热的空气流窜在四面八角。午休时,大部分人都选择待在家里,留影家远来不及回去,所以在食堂解决午饭后又顶着大太阳回教室。位置在前不前后不后的第四排,两头的电风扇都吹不到,以往都是移着椅子去前头吹,等到风扇底下的人来了又乖乖回去,自从和毕斯桦混熟,知道他不敲第二道上课铃绝不进教室的习惯后,中午吃完饭她很自觉得占了他的位置。而他的同桌更是嚣张,上课后的五分钟才和路周修不急不慢从后门晃进教室,鉴于两人成绩拔萃又是靠后的位置打扰不到谁,老师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留影毫无心理障碍霸占这里的前提。   意外的出现是无法估测,带来的后续影响更是难以预料,就像谁也想象不到南美洲亚马逊热带雨林的一只蝴蝶扇扇翅膀会在德克萨斯州引起一场风暴。她没设想过有一天她醒来,教室依旧闲寂,蝉声依旧嘹亮,唯有旁边端坐一人,戴着黑色耳机静静看书。   从桌上抬起脸,电扇的风吹动了黏在脸颊一侧的碎发,她伸手拨弄至耳后,身侧的人察觉到动静偏头瞧她。被瞧的人又懵又呆,任他打量,嗓子似堵住发不出丁点声音。   五十公分的距离,女生眼睑处有细微的青黛色,脂粉般细腻的肌肤粉白绒毛纤毫毕现,他摘下耳机,看着她眼尾附近淡淡的水红色压痕,提醒道:“还有半小时,你可以再休息会。”   这句话后留影找回了声音,“我睡醒了,已经睡不着了。”音色凉凉的,像浸在井水里捞出来,又是沙哑的,像在粗粝的瓦砾上磨,总之不好听,不复平日的软糯柔滑。   虞乘隙听着,没什么回应,重塞上耳机,视线移到书上。留影不甘心得反思,这是怎么把天聊没的。   书上还是白纸黑字,却没有几句能够看进心里。他无意瞥见那截细长的白瓷质感般的脖颈,往上又是耳后因午间燥热漾出的红晕。他盯着以眼神逡巡了几回,再回到书上,很应景,翻页打头第一句就写道【性没有任何不洁,除了向往它的精神状态】   高傲的甚至还是不可一世的虞乘隙无声嗤笑。   3   要听歌吗?   一根耳机两个耳麦,你一边我一边,流淌出得不是陈奕迅的情歌就是周杰伦张靓颖的热搜曲目。那个时候,我们只听华语歌,傻乎乎得将英文歌当小众歌曲。   所以,当教室内的投影仪被学生偷用,关起门来放着性感的欧美音乐时,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咧嘴笑,不知道笑什么,无端的兴奋和愉快。   4   这个学期结束他们将进入全力冲刺的高二最后一个学年,班主任网开一面,同意班级在寒假时可以聚一次。   班长想着来个团体聚会,联合了几个班干部统计人数,选定吃饭玩闹的的场地。   城区的商业街挑了一家平价的套房包间,容纳三四十个人不成问题。饭后可以在歌房K歌,也有游戏室提供游戏设备,众人满意,翘首以盼聚会的到来。   成萦橙一放假就去了另外一个城市,路矜北参加某个活动的嘉年庆,连虞乘隙也不会参加,留影找不到理由战胜自己的惰性愿意出门。日历显示节气为小雪,但没有雪,只有寒意沁到骨子里,令人夸张得以为血液都要被冻僵。   毕斯桦在聚会前夕打电话问她,怎么不来。   她给了一个稍显牵强的解释,家里来客人,出不了门。   谁家来客人要小孩待家陪着。毕斯桦懒得揭穿她,谁不知道她一旦懒起来神都阻止不了。   翌日早晨吃着热气腾腾的饺子,留影一边开电脑登QQ看空间。昨天聚会的图片应该差不多都在同学动态里躺着。   一页一页往下刷,看到毕斯桦站在K歌房的屏幕前,做出疑似跳桑巴舞的动作,她咬着饺子皮笑出声。   再往下看。一不留神被肉馅烫到,“嘶”她吸着气,滚动鼠标放大图片。那一张合照,最角落里,虞乘隙被毕斯桦和路周修左右夹着,面无表情看着前方。   她使劲咬着筷子前端,目不转睛盯着图片。她分明看了班长记录的那份名单,参加人员没有虞乘隙啊……   5   过年前的一个礼拜,留影一家回了爷爷奶奶居住的乡下。   那边信号有点差,网络不发达,没有个人手机的留影和同学朋友断了联系,天天陪着大人看冗长狗血的电视剧,偶尔跟着同龄的兄弟姐妹打打牌,聊聊天。   除夕夜,一大家子围在客厅守岁。小姑婶婶拉着留影妈妈开了桌麻将,留影坐在妈妈旁边观战,只因不知谁说,今天穿了件红色毛衣外套的留影很喜庆,待谁身边谁就旺,手气旺牌气旺。本来属于玩笑话的无稽之谈,在时妈妈自摸几把后,反倒被坚信。   被强迫观看你丢一个我丢一个,完了有人在某一时间摊牌一局则告之结束的娱乐游戏,留影无聊到开始打瞌睡。耳边混着婶婶姑姑妈妈的说话声,电视机的节目声,小孩与家长你来我往的交谈声,她迷迷糊糊得梦起了学校的课堂,老师在讲课,窗外的风顺着敞开的窗口溜进来,她打着哈欠,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混沌感。   大年初一的清晨,数十年不变被连续不断的噼里啪啦声吵醒。爆竹声中,时妈妈推门进来,手里是一套新衣服,黑白格子的长裙,漆蓝色的短装小棉袄。   “快点起来吃早年饭,今天要去外婆家拜年。”   外公离世后,富裕的大舅舅将外婆接来同住。   这年,主要还是拜大舅舅家的年。作为这一带排得上名次的富人,家里装个电脑开个网不是什么稀罕事。   一到舅舅家,叫了人说一两句问候话,留影就借着跟表弟表姐玩的名头径自爬上二楼。   黑里泛棕的沙发上,表姐半躺着看一档韩剧。留影蹭过去,“维安在哪呢?”   “房间玩游戏。”表姐指着果盘又说:“里面有咖啡味的奶糖,你的最爱。”   留影笑嘻嘻抓了一把,敲着房间门找表弟去了。   窗帘只拉开一道口子,光线斜斜射进,房间算不上亮堂,清晰视物倒绰绰有余。   水泥灰的电脑屏幕是不断转换视角的画面,下方中心的那把枪跟着画面走动。表弟一手快速敲键盘的几个字母键,另一手移动鼠标,点击,移动。   留影含着糖,搭上他的椅背,“小弟,玩完这局电脑借我一用。”   “电视在客厅,出门右转。”   留影挑眉,不甚在意,“维安啊,作业写完了没?”   “五分钟结束。”   要是每个男生都这么识时务就好了。留影满意点头,挪开脚步拉开了大半窗帘,冬日暖阳争先恐后透过明亮的玻璃,天光瞬时填满房间。   一上线,滴滴声充斥耳廓。一长条列表基本都是祝福语,内容格式相差无几,她挑着几个关系亲近的回复,剩下的勾选上群发祝福。   成萦橙闪回她,对话框里冒出大段大段文字,吐槽家里哥哥的小孩烦死了,爸妈天天联手讨伐她懒。留影起初看得挺欢乐,看到成萦橙抱怨她变懒很大原因是近墨者黑,这是拐弯说留影太懒感染她身上了,就有点不乐意了。   她飙起手速,围绕‘人本性就有懒惰因子,可能有些是显性有些是隐形,人变懒不过是隐性基因随着时日增长表现出来而已’展开演说。疯狂敲字的模样被来送饮料的表弟看见,他平静陈述,“你这手速不玩游戏可惜了。”   “网瘾少年,看见门了吗,放下杯子看着门退下。”   表弟向来说不过她,不再争辩,决定还是去跟另一个姐姐抢电视。   成萦橙没有再回,留影估摸她是看到自己那些话被震慑到,暗自反省去了。   随意放着歌,看着电影介绍开始找电影。   页面谈到一部外国老片,海报上裸/露的男人背部,女人的手弯曲成爪抓在男人肩膀上,望向观众的眼神是令人胆颤的勾引。   她领会不了太多,本能认为这是一部少儿不宜的情/欲片。事实上,内容介绍的确提及欲望,以及杀戮。   不适合她的类型,至今为止未接触过的影种,她会看纯属意外看到虞乘隙的一本书,倒扣于桌面,她一时胆大偷偷拿起瞧一眼,影片的名字被黑色水笔划过【Basic Instinct】   太显眼于是被她记下。   盘算着找影片资源。右下角抖动弹出对话窗口,是毕斯桦。   跟在留影的回复后,他的对话框写道,“美丽大方的留影妹妹,我对不起你……”   恶心死人的称呼暂先忽略,她有点担心省略号后的内容,佯装不在意打出问号询问。   “我虞哥寒假要回英国读书,临行前准备几个朋友一起吃个饭饯行。留影,虞哥说让我叫上你,可那天晚上,班上聚会我不小心喝多了点,给……忘了。第二天临到吃饭中途我才有点印象,可饭也快吃完了,虞哥没提起这一档我也不敢解释。”   “过后我一想,我是不是对不起你俩啊。”   他接着说,什么“全场都是男的,就留影你一个女生,虽然没去成……”   她全身都有点僵,脑袋一阵一阵嗡嗡的,他要离开,意味仅仅一个学期的短暂相处将被深埋在记忆回廊的底层,她一点也不甘心,更何况好不容易她才离他近了一点。   没有虞乘隙的联系方式,毕斯桦说他的号码已经在出国前停用。路周修的个性签名是,“暂时停用,有事发邮件”。一时之间,她慌张失神,像找不回失去的心爱之物,找不到返回之路的正确方向。   维安推门进来,唤留影下楼吃饭。   窗帘被完全拉拢,整个房间一片灰暗。冬季的天色没有丝毫穿透力,被挡住就成了暗夜的前身。   液晶显示屏的光映射在椅子上的人脸上。孤傲而精美。她这幅样子,维安想,以前应该目睹过。六一儿童节,女孩表演完节目,兴高采烈得用攒了一段时间的钱买了盒包裹各色糖衣的巧克力,来到维安家,给每个小孩子依次分一颗。小姨的女儿喜欢划拉东西,硬要那一整盒糖,为此同女孩争执起来,引来了大人。所有长辈,包括女孩的妈妈都在劝说女孩,“你是姐姐,让着妹妹,把糖给妹妹,下次再给你买过。”女孩忍着眼眶打转的眼泪,向大人妥协。那一瞬间,维安注意到女孩的侧颜,微抬起下巴,挺翘的尖鼻。她硬撑着骨子里的傲气,不让自己哭。   年幼如他,当时只想着表姐好漂亮,却不明白那是难受落寞的掩饰。   “留影。”维安轻轻叫着。   “啊?要吃饭了吗?”她扯出一个笑,“就来。”   【忘掉砌过的沙回忆的堡垒刹那已倒下   面对这浮起的荒土你注定学会潇洒】   音乐播放器动情的女声在唱——   【终须会时辰到别怕   请放下手里那锁匙好吗】   惊艳时光的一抹极致黑,和她错过。    ☆、第 3 章    1   白色是虚无,是最接近透明和纯洁的颜色。在学术上,所有色光的混合是白色,在艺术的维度,没有颜色可以调出白色,而它,可以稀释任何色种。   白是干净明快,白是冰冷严峻,白是那年冬季的雪,是留影记忆里独一无二的白月光。   大学社团要开始排演话剧,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拿到薄薄几页白色纸张,留影笑吟吟道,“厉害哦,这么腻歪的爱情戏码都被审核通过了。难以想象一群年轻男女在舞台光明正大得谈情说爱。”筹划总负责人林唤随手翻了翻对白,道:“台词不是我写的,不过能通过的确是我的本事。”   话剧节是这所大学为数不多能坚持下来的特色,按照传统惯例,本校十八个社团各出一个话剧,将在大演示厅依次上演。最终由学生会部分干部加传媒系的几位老师评出前三甲。算不上很盛大,获胜方赢得一份校级荣誉而已。   留影没有参加任何社团,认识林唤是在一门电影赏析选修课。他恰好坐在留影斜前方。黑板投影仪还未开启,教室的长管灯全被关上的间隙,他转头问后方的留影,“老师点到了吗?”留影摇头,答了句“没有”。下一个星期的电影选修课,他临近上课才匆匆赶进教室,好巧不巧又坐在留影的前面。投影仪上放着几乎是无对话的黑白老电影,悠扬顿挫的配乐声中,他转头问,“同学,老师没点到吧?”光线适宜,留影认出这张面孔有点熟,她笑着摇头,又答了个没有。   林唤纯属无意识多盯了几秒。女生发及肩,发尾端是浅浅的黄棕色,一张脸被包裹着,修饰着,呈现冷质感的白,削尖的下巴,抹了绛红色口红的唇。他微微愣,犹疑着询问,“上次也是你?”留影点了一下头。两人一笑,成了选修课上的固定前后桌。   拿到剧本时,林唤看完所有文字,脑中浮现得是留影半蜷在床边,听着凄凄切切不知所云的胡琴声的画面。那张隐约可见的脸美得渺茫又风情万种。为了想象变现实,他死缠烂打出尽人情牌才求来留影答应出演。   白流苏。名字就美得不行。故事也美得又现实又虚幻。   剧本搬上舞台,略施粉黛的白流苏和西装革履的范柳原在简易搭建的舞场里翩翩起舞,那一瞬间,或许海市纸醉金迷的跳舞场大抵是如此了。   2   这出倾城恋,不上不下捞了个第二。活动参与的一众人约在自助餐店庆功。一端靠沙发的餐桌满满坐上两桌子人,留影在林唤的左手边,男主角在他的右手边,旁人笑着打趣,“林唤啊,你坐人家夫妻之间是不是感觉太微妙,哎哎,自觉点。”   白茫茫的油烟伴着烤肉的嗞嗞声,林唤夹起一块肉丢进说话人的盘中,“吃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我闭嘴,我闭嘴。那谁,你是不是拿了醋过来,酸死啦。”   留影安静吃饭,答应参加戏剧时已经预料到会有人开她和林唤的玩笑,起初她次次都解释,后来的无济于事让她无力,索性懒得争辩,并不是默认,而是不参与。哪怕和这群吃饭的人排演了大半月,也没有熟络太多。关系亲近的后果是无边界无底线的玩笑和调侃,而她早就接受不了这种试探性的含着暧昧色彩的桃色话题。   晚上的餐店灯光是橘黄的暖色调,间或有一两束蓝紫色的广告放射灯穿过落地窗,被折射到盛放生食的桌台上,好好的吃食店营造出一股夜店的炫丽氛围。看厌桌上一盘盘鲜红色生肉,留影再不情愿也要起身拿点不同类的食材。   转了两个弯,感叹着这家店店面之大,她抽张盘子夹了几个小蛋糕和几样水果,又端了盘素菜混着几个白嫩湿濡的鹌鹑蛋,双手托举,小心翼翼行走,避开迎面而来的其他取食者。   相信冥冥之中四字吗,在余光瞥过那抓不住的黑色衣角时,留影开始相信。   壁窗外的商场走廊上,三人成行的队伍里,他落在后方,漫不经心得看着手里的手机。   靠窗的那桌客人还在哄小孩。留影收回视线,现代人爱瞧热闹的性格让她有幸看到哭闹的男童,平行过去的空间则存在着她记忆里的男生。   一个月前的旅游途中,她重逢过的人,又一次出现在她的世界。   留影放下两个餐盘,盘底摩擦玻璃桌面发出刺耳低锐的一声,还有林唤不明所以的询问。这些都抛于身后,耳边只有被埋在时光里的风声。她跑出门口,拐过一个弯,才来到那道走廊。空无一人的过道里,两端都是灯光的冰冷色调,发散下来,填满她的眼眶。   扶上外侧围起的金属护栏,望向底层的开阔大厅,全是人。相拥而走的情侣,互相搀扶的两个老太,满地绕着跑的小孩,捧着纸杯饮料的年轻靓女。夜幕徐徐来临,好像一切都分外热闹起来,一个大型多元化商场也不逞多让。   而留影没有找到想看见的人。   3   聚餐结束,女生都吵着太晚了要赶回校的最后一班公交。一群人拖着迈不动的步伐,飘荡在璀璨灯光包裹的三维空间,夜晚该是这般迷迷茫茫,恍恍惚惚的。   随着一些夜行人挤上黑甲壳似的公交,听到司机在嚷叫着,都往后面走,后面都是空的。   林唤上车早,后方占好两个位置,招手唤留影过去,另一个准备给其他女生,人太多女生寸步难行实在过不来,隔空喊着不用了。林唤便顺势坐在留影的旁边。   窗户开了小口,有黑色的夜风漏进来,先穿过发间,再钻进脖颈里。有点冷,却一时舍不得关窗。   林唤想看她的眼,发现眼睛的主人撇向窗外,看着漫漫夜色发起呆。还是想开口说些什么。   “一晚上都心不在焉,怎么了?”   含糊女声混着风传来,“没有。”隔了一会儿,又像是说给自己听,“不过看见以前认识的人。”   林唤开玩笑道,“认识的人?十有八/九是喜欢的人吧?”   没等到留影的下一句,外面响起汽笛声,尖细抓心,像在耳膜上剐了一刀,疼痛感弥漫在四肢。   留影沉默不答。   林唤也看向窗外,高楼墙上的电子广告屏在播一款手机,代言人是时下大热的女星,最近因为恋情问题屡屡上热搜。左边马路上的车与这辆公交逆行相错,他数着一闪而过的车身,数字变成十,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初见就觉得你应该有男朋友了,这么漂亮。后来知道你单身就一直想着先混熟,再水到渠成进一步发展下去,可……”   可什么,可惜还是可是,他也不知道,想给自己留个余地,想说反正人都是活在当下,不管有没有喜欢的人,都追定你了可他的犹疑败给现在的留影。她一动不动,木然得听着,又或者因为不在意根本没听进去。谁能在这个变数如此大的年龄段,信心满满得认为可以让一个眼里完全没有你的人,尝试在心里装上你。   4   留影没有和过去断掉联系,犹如风筝高飞也始终会留下一根白浆染过的线在手中。   成萦橙和毕斯桦在同一城市念大学,尽管留影多次讨伐两人“暗度陈仓”,他们也死咬着不承认。在某一年的假期意外看到成萦橙手机里两人头靠头的合照,这桩恋情才浮出水面。留影放肆调笑他们,很难形容知晓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奇妙又欣慰,开心又失落。像哈利波特里的三人搭档,赫敏和罗恩结为夫妻,哈利会真诚得祝福并欢欣,但现实生活里,这份欢欣后总会偷偷夹带着一点点惆怅,那属于三人之间那道天平被打破的唯一负面情绪。   提及毕斯桦,高考后的发挥失常令逗乐有趣的男生也开始认真起来,毅然选择复读。第二年成绩理想进入了南方濒临沿海的一所大学,刚入学的那段时期天天都要同他们抱怨气温有多高,地面温度逼近四五十度是常有的事,有时候温度太猛总觉得柏油马路也变得软塌塌的。   抱怨得多了留影他们也学会不再理会,自发自得忽视,反正毕斯桦一个人自说其乐的功力日趋深厚。说着说着就自然偏离中心,再参与他们的话题。一次谈及升温的事,他愤愤不平道,“你们知道路周修那小子怎么说吗他说他在澳洲过得爽翻了,温度一年四季适宜,都已经不知道还有空调这种东西的存在。能的他,有本事回国别用空调。”   六度分隔理论说,你与这世上无论哪一个人,都能通过六个人的牵导,认识对方。那么路周修则是留影触摸虞乘隙,必不可少的六人之一。   在虞乘隙退学返回英国的一段时期,留影数不清自己明里暗里问了路周修多少次关于他的信息,可永远都是那么几句相似的回答。英国同亲戚住在一起,除了一个永远不会有回应的msn账号,其他什么联系方式也没有。   路周修再迟钝再年幼无知也嗅出几分异样的气息,他好奇问留影,“你是不是……喜欢虞乘隙?”   青春期的羞涩使然,她连声否认,找了一个如今完全回忆不起来的理由支支吾吾敷衍过去。情商低得可怕的路周修竟信以为真,单纯认为留影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场表示问候,因此偶尔会有那么一次他主动提及虞乘隙已经离开英国,去了欧洲另外一个国家,至于是哪,又说不清了。   握住这一两个信息,像是抓紧无垠黑暗中的一两颗发光的亮星,然而就算只有这一两颗,也足够指引她前进的路途。盲目,期冀,一路行走,一路舔舐过去的记忆。    ☆、第 4 章   1   一楼的楼梯间,电梯的数字有序跳动变化着。锡箔纸色的闭合门只能大致反射等候之人曼妙轮廓,修身黑裤包裹的笔直少女腿,中短小夹克截取上半身,头发堪堪到肩。留影抬手将滑至脸颊侧的一股发别在耳后,眼睛没离开另一手拿着的请假单,再次核对着信息。   双休日的下午两点,这栋楼安静得宛如沉睡起来,不闻素日人声。   电梯到一楼,门缓缓移动而开,里面的人鱼贯而出,嬉笑声瞬间唤醒沉睡的综合大楼。从他们的行为举止,留影猜测或许是音舞系的学生在十一层的舞蹈房排练,个个沉肩挺胸,展露修长的天鹅颈,步伐轻盈优雅。跳舞练过形态的人才有的姿态。   她等所有人出来才踏进电梯,门合上之前被一只手隔住。   留影吓一跳,反应过来立即按住开门键。她探头看哪个人这么胆大不怕死。   熟悉的脸,笑容也是不陌生的。林唤笑嘻嘻闪身而进,道句谢谢,才问起她有什么事周末跑来这里。   “请假啊。”留影晃晃手中白纸。   “对哦,都忘记你们要去当志愿者了。加油,然后——”他不由看向她的脸,“祝一路顺风,万事顺利。”   “谢谢。”   留影笑笑,抬头扫眼红色电子数字,已经变成‘五’。还有四层。   “你来这有什么——”   “那天三个人是你——”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林唤朝她摇头一笑,“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快到了,希望辅导员在办公室。”留影自我安慰道,絮絮填补着气氛的空白。   话毕,轻微的失重感传来,轻不可闻的叮声后自动门慢动作打开。   她踏出电梯,转个身同他摆手道别,道别的那只手还拿着请假单。她摆着手,A4大小的纸也随着晃动,白色的光被拂动,莫名扎眼。   留影看着电梯门关上,数字跳了一格,边想自己真是个无情的人一边转身离开。   2   对于成萦橙,路矜北,毕斯桦的突袭到访,留影毫不知情。电话打来的那一刻,她在图书馆同一篇翻译文章苦苦斗争。   电话另一头的女声意兴高昂,告知留影他们已在来校的路上。   她迅速收拾书本,跨上包,有种狂奔的架势,回想上一刻电话背景音里路矜北的叮嘱,“你别急,慢点来。毕竟你动作一快非死即伤。”   关心背后藏着不怀好意的打趣。她压低声音对成萦橙说,“成成,快替我骂回去。”   成萦橙笑,答应着,隐约听见毕斯桦大声嚷嚷的声音。   留影失笑,一些失去,遗落在时光隧道的碎片找回部分。   感情需要维系,但不得不承认只需一个照面,情感埋藏再深再久依旧可以被唤醒。   门口,三人立于显眼处,毕斯桦试图勾住路矜北的脖子,反被压制锁住手。成萦橙张望四周,嘴巴张张合合说着什么。   留影飞奔过去,与朝她招手的成萦橙抱个满怀。两个打闹的男生停下来,异口同声说,“我也要抱。”   “想得美。”她掩不住笑,神色飞扬得说。   时光,这一刻请慢一点。   3   露天篮球场人声鼎沸,一拨一拨人比着嗓子嘶叫。   “好像是各系之间篮球半决赛还是决赛,我不太清楚。”留影朝他们介绍着。   毕斯桦伸长脖子观望,念叨,“哇,不是吧,你会不知道?高中打年级赛的那几场,你次次不落,还拉着我们一帮人逃政治课,后来全体站后面罚站。说多都是泪。”   留影踩他一脚,点着那边说,“听我室友说打入决赛的都挺厉害,你们俩感兴趣可以去看。刚好我和成成聊会儿天。”   漫无目的闲逛,不知觉拐进教职公寓附近。一条不宽的河道,石头拱形桥架于其上。两岸水杉覆盖,遮住日光。   成萦橙有点惊喜,几步快走跨上拱桥,朝留影说,“帮我拍个照。好古风的意境。”   在这里待了几年,深谙校方的小心思,用独特的风景勾住学生的忆昔之情。留影刚入校时也对各处仿古建设频频咋舌惊呼。   水杉林中一段距离摆放一个石桌,四个石椅环绕而建。杉高而遮阳,夏季清晨是读书学子的朗读圣地,月色一出,又摇身一变成了情侣密会时所青睐的场所。   拉着成萦橙进了树林,沿着林间铺设的石子路寻觅隐于其中的石椅。   天气不热,石面凉凉的。   留影扑在桌子上,手臂托着下巴,打量仰头观察树杉的成萦橙。   “估计不止五米了。”她说。   留影也不是太清楚,对于树啊花啊她兴致寡淡且一窍不通,曾一度误认为玫瑰就是月季。   成萦橙垂头看好似快睡着的留影,伸手拂了拂她的刘海,轻声道,“你怎么还是一副懒洋洋,无精打采的样子。”   被扫来扫去的额头碎发弄得痒痒的,留影随性弯唇说:“前几天参加了一个话剧,这段时间又疯狂赶进度提前写作业。下个月我要请二十天假参加之前说给你们听的那个志愿者活动,真的是没休息一天。”   “这么忙?”   “我要申请直研啊,履历好看机率更大。”   成萦橙点头,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一转念又想到一事。“你上次说在市区吃饭看到虞乘隙了?”   眼睫抖动,留影睁开眼,“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总觉得是他。”   附近有说话声由远而近,行道树的一片叶子因重力牵引徐徐而坠。天高云淡间,总有一些人成为了执念。   “留影,忘记他吧。”   平静似桥下河道死水的心,开始泛波澜。   4   那是留影至今为止,做过最胆大的事。   历历在目的情景。天是青灰色的白,空气携夹着看不见的阴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学生,情绪抖擞,兴奋流于言表,因为布置考场冲掉了一节课。   隔壁教室认识的人提着一桶水和留影、成萦橙有说有笑走在走廊,一路过来,都是明澈透亮的窗玻璃,湿漉漉的地面。   班主任指挥一个男生接过留影手中的半桶水,接着分派她去楼上的办公室拿一瓶胶水。   打扫快接近尾声,桌子也摆好,唯独不见拿胶水的人,因此没有办法粘印有座位号的单子。班主任叫来成萦橙,让她去找留影。   上了两层楼,地面冷硬乌灰,空气也是静悄悄的。这块区域上课的是高三生,刚结束第一次全省统考,这会已经放假在家。   成萦橙拐上最后一节台阶,站稳脚跟,扭头就看见相对而站的两人。   虞乘隙一手虚扶留影,没有起伏的语调问她,“站得住吗?”   成萦橙下意识去看好友的脚,左脚尖点地,身子向右微微倾斜。伤到脚了?她刚想出声往前踏一步显出身形,就看见留影笔直的背脊一软,整个人都扑进虞乘隙的怀中。   虞乘隙好看的眉已经皱起,却没推开。过了一会才扶着留影的双臂,帮助她站稳。   他偏头看过来,“你看完了吗?”这话是对着成萦橙说的。   将人交给成萦橙,虞乘隙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面无表情下楼。   成萦橙内心依旧震撼无比,她默默扫了眼平放在地的那只左脚,无声疑问。   “上楼撞上他,刹得太快脚抽筋啦。现在没事了。”留影习惯挽上成萦橙的手,轻快道:“赶快拿胶水,老班估计要骂死我了。”   成萦橙任她带着走,半晌才开口,“理智告诉我你是装的。”   “诶?被看出来了?厉害,虞乘隙都没发现。”   成萦橙惊讶,愣愣道,“那你……”   拿起桌上的胶水,留影朝她轻眨眼,意思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懂就好。   再次思及前后,成萦橙忍不住张了张嘴,又不可置信又好笑。   留影喜欢虞乘隙,成为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作者有话要说:  黑白结束,彩色来临。 ☆、第 5 章   1   【无数夜睌我们看影碟   最爱喜剧内愉快结局   无数白昼午饭送恋曲   我最懂得知足还有点想哭】   戴上耳机,世界只有一个你。头枕在火车窗户上,外面天空是忧郁的蓝色,偶尔,只有偶尔才有一两片云飘过。留影听着歌,望向窗外景致,树影一个接一个后退,像古代宫廷倒退离场的仆人。她想象自己是手握重权的朝廷要员,绿油油的树人朝她行礼,又滑稽又怪诞,想着想着被逗乐。猝不及防被摘了耳机。   “听什么呢,笑成这样。”   同行的女生捏住那一只耳机,给自己戴上。   一个女歌手在唱粤语,音调悲伤含情。   “怪好听的,不过好悲情啊。”女生还了那只耳机,在留影对面坐下,好奇问,“你是失恋了吗?”   留影失笑摇头,重新塞上耳机。   【无人像你多么的上心   所以别离后周遭也陆沉   情人若要走一千亿个可能   真相不知怎去追寻   一向极愚笨我不懂发问】   她一直以为,伤心时应该听劲爆的歌,空洞,心无着无落时听情歌则最合时宜。   2   国际斯诺克比赛选在江城举办,各国参赛选手从七大洲纷至而来,下榻主办方安排的酒店。考虑到语言沟通问题,酒店方向临近大学借了一批英语专业的学生,以志愿者的身份充当外国籍选手的沟通桥梁。   留影等一批人跟着校负责人入住酒店。一行人分两批,一批在酒店内,一批前往赛事场地。   酒店的二楼转角处四五个房间安顿她们。双人间的房间住上四人,不算太挤但绝对不能称宽松。   上午九点左右到达,给她们时间整理东西稍作休息,午饭后则开始事宜简单培训。明天第一批参赛人员将抵达,因而时间有些紧张。   火车上同留影交谈的女生和她同一个房间,也是同年级同专业,免不了跟留影更加亲近些。   中号尺寸的行李箱摊开,女生拿出日常洗漱用品,不忘仰头分享自己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   “想想自己是学姐,其他人都一群小学妹。别担心。”同房间的另一女生接道。   “哈哈,就怕我们大三的还没他们大二的表现好,那就尴尬了。”说话的女生是翻译专业的,这会儿拿着镜子补妆涂口红。看着镜中的白脸红唇,许苏抿唇表示满意,旋上口红盖。   她又笑起来,“导员故意的吧,把我们四个老学姐放一块。”   暗蓝窗帘被拉上,午后的灼眼日头被阻挡在外。   留影转身,拿了手机,“走吧,记得戴上证件牌。”   3   “好惨,我居然被安排去机场接机。太阳这么大。”   十月下旬的天,古怪多变。一会艳阳高照气温慑人,一会儿能突然寒流来袭,导致十来度的降温,摸不准猜不透。这段时期,气温猛地发力,阳光不要命得肆虐于墙角街头,那股劲头如蝉鸣一夏时的竭力,昙花一现时的魄力。   “傻不傻,接机在室内,晒个鬼啦。”许苏朝丁安安道。说话时一动作,胸前的证件牌反射窗外的光线,一晃一晃,晃到留影的眼。   留影不动声色挪了挪位置。懒得张口,懒得参与新鲜事,给刚熟识的三人一个错觉,令她们认为留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或许还有几分清高的女生。   留影也调整不好自己的状态,她没有堕落,也不是颓废,那种空洞无趣的情绪一直在支配她,使她无力。   那句“忘记他吧”还是影响到她了。   第一天夜晚,酒店房间黑魆魆的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留影睁大眼,妄图以视线触碰墨色的天花板。睡不着的不止她一人。   丁安安在反复述说自己的落单,同床的林响之一句两句不离自己的紧张心情,而许苏呢,躺在床上哼不知名的调子,时不时问同床的留影,“你猜明天会不会有帅哥。国际赛事啊,能参加的都是有实力的。又帅又有实力,想想都好苏。”   留影想,或许能介绍许苏和毕斯桦认识,两个人一定很聊得来。性格太相像。   “今天一看到你我就想问你了。”   口风一转正经,留影“嗯?”出声示意继续。   “你口红什么色号的?”她又补充,“颜色超漂亮。”   留影微愣,随即无声笑。她报上牌子和色号,心情奇怪得放松了几分。困意慢慢笼罩。   寂静无声的房间,进入深度睡眠前的感官敏锐,总觉得听到不知方位的电流嗞声。   约翰库切说,睡眠已经不再是一种疲劳治疗浴、体力的复原剂了,它只是一种对现实的遗忘、一种夜晚的零时死亡。   所以,一切静下来,一切人都死去。   4   世界上两个造物的每一次相遇,都是一场相互撕咬。   忘记从哪里读来这句话。在面对着形形□□的不同国家、甚至不同种族的人,留影深以为然。   几天后的劳累,年轻人早已适应全天的忙碌后,洗浴完成躺在白色床单上,玩着手机分享彼此获得的信息。   女孩们的分享大部分是男性与八卦。   一张照片,是异国帅哥的侧面身影,被电子媒介传播来传播去。黑色上流质感的西装,身形挺拔高耸,侧颜有棱有角,皮肤白皙,整个人高贵而优雅,可能书里电影里的英国绅士就是这样的气派。叽叽喳喳的有声无声的,讨论着花痴着,胆大的第二天就开始搜寻到真人,借着各自千奇百怪的名头和他说上几句话。   林响之分享得是一件更为隐秘的八卦。   不知道来自哪里的外国参赛男人,和一个来自俄罗斯的姑娘认识了,两个本来完全陌生的人在当天赛程结束后并肩行走,方向是俄罗斯姑娘的房间。林响之认识那个男人,以为他找不到自己的房间,便走上前去问:“Do you need any help?”   男人手搂在女人的腰上,不耐烦的回答:“No!You can go back to your room.”   “真的是弄懵我了,后来才反应过来。”她翻翻白眼,“外国人果然很开放。”   林响之话音一落,许苏就忍不住开口。   “我遇到的那个外国人更绝,昨天还是前天晚上突然塞我一张字条,跟我说了一句see you就走了。我再一看字条,妈的,写了他房间号和一串号码。这摆明想勾搭一中国姑娘啊。”   “啊,好猥琐。”丁安安惊诧不已,常驻机场的她无法想象这里的腌臜。   “重点是,听我们的前台小姐姐说,这男的好像是某一届斯诺克比赛的冠军还是亚军。”许苏嗤笑道,“现在□□熏心,应该没可能再有那个实力和荣誉了。”   留影盘腿坐床上,撑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得听。跟着她们的谈论,一下回想起异国帅哥的侧影,过一会又是俄罗斯女人和外国男人互拥的场景,再一变又闪过昔日冠军那张有几缕褶皱的脸。外国人的长相总是显老,但老了又比实际年龄更显年轻,一点也不符合事物发展规律。   她垂眼,滚动手指屏幕,刷起成萦橙他们的聊天记录。   室内的灯白得刺眼,打在手指关节,衬得皮肤冷冷得发白发青。丁安安一惊一乍,“哎呦”一声。   “看到留影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今天接机看到的男生,男人?管他呢,反正很年轻,估计同我们差不多。一张亚洲脸孔,帅惨了,但是好像是德籍华人,和几个从德国飞来的参赛人员一起走。”   许苏扔了手机,满脸兴趣浓厚:“大帅哥?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说?”   “太忙忘记啦。每天接一批一批的人,怎么可能每个人都记得。要不是看到留影,两个人皮肤都白得发光,我也联想不到。”   “成天看欧美帅哥都没什么想法了,好不容易来个亚洲长相的帅哥。不行,我一定要看真人!”   “你认真的吗?帅哥超级高冷,我都没见他笑过。”   “嘿,那更有意思了。”   事实上,许苏是标准的放狠话一流,临到头立马怂的性格,裹上被子豪言一番说要勾搭这个认识那个,被子一扯门一出,真见到人又当陌生人路过,不是没看见,而是怂得不敢去搭讪。   留影在她的身上隐隐看到一点成萦橙的影子,两个都是美人,熟人面前辣椒似的性子,一遇生人就变成沾了水的鞭炮,点不着放不响,可爱得很。   “对了,你知道他的名字吗?”许苏朝丁安安问。   “好像听到有人叫他,一溜德语,原谅我完全听不懂。”   一旁听着聊天内容敷面膜的林响之抽空插话,“信不?明天这帅哥将出现在咱们的友圈,当然前提是真的有颜。”   留影的手机定格在和成萦橙的聊天记录,她发了几张雪景和红色杜鹃的图片,谈论着明年开春去伊春看兴安杜鹃,叫上毕斯桦一起四人行。   留影发了个痛苦的表情,“为什么总是在最冷的时候邀我出去,不是冬天就是早春,你在逗我吗?”   “亲爱的,喜欢下雪的是你,喜欢红色系花的也是你。”   无言以对。留影默默放下手机,随意向身边聊得热火朝天的人问:“你们说的那个德籍华人也住这家酒店?”   “肯定啊。”对床的丁安安回答她,又摆出一张吃惊脸,“你也对他感兴趣吗?终于,我差点怀疑你,呵呵呵,性取向……”   脑洞可以这么大吗?留影笑,佯装叹气,“那你之前一直怕我对你怎样嘛?”   “我不怕,留影你来对我怎样吧。”说着许苏扑向她。   女生们闹作一团,早忘记那个在聊天内容中惊鸿一现的男生。    ☆、第 6 章   1   午间休息。十月底的天气是慵懒的。大部分的选手已经用餐结束回房小休,餐厅里松松散散分布着几个身穿红色马甲的志愿者,可能的话,旁边的座位或许会坐上一两个参赛选手,一道用饭。   无他意,性子活泼,想和说着英文的中国人多多沟通。这种接地气的现象司空见惯。   几天下来,她们也和某些选手熟稔,建立起微妙的国际友谊。偶尔想想,这些人在国际斯诺克赛场上可以说是代表人物,巅峰状态的存在,现在却成为她们这群平凡学生的朋友,实在很奇妙。   虽然这项竞技未成为奥运会正式项目,却以迅猛的势头占据运动场内一席之地,每一届世锦赛广受关注,职业斯诺克选手的队伍也在不断壮大。   这次举办的赛事是世界斯诺克业余锦标赛,因此参加成员不乏非职业斯诺克球员。   一边吃饭一边用英语稍显磕巴得交谈。   不出意外会聊到新来的德国参赛选手。   女生的熊熊八卦心令她们紧紧盯着黑人小哥,满怀期待用英语问他,“你认识昨天刚抵达的那群人吗?”   无论黑人小哥张不张嘴说话,那一排白得耀眼的牙齿总在两唇间若隐若现,倘若一笑,就愈发晃眼,与黑黝肤色形成强烈对比。他咧嘴笑,晃着白牙说:“他们是职业选手,是WPBSA(世界职业比利和斯诺克协会)旗下一家俱乐部的会员,当然,理解为成员也行。”    “档次和实力更高,和我们业余是不同的训练模式,赛事表现已经不仅仅涉及荣誉和奖金,还有地位,未来发展等等。”   一个女生不解道:“那就是压力更大,更不自由。还不如当一个业余的选手。”   “也不能这样说。很多业余的球员都是力求在类似这种赛事上表现优异,从而获得WPBSA负责的世界职业巡回赛的参赛资格。这就说明,在这一领域的球员都希望参加更严苛的赛事,追求难度更高的目标。人都喜欢探索极限,从而做到极限。”   “天呐,好多听不明白,感觉自己英语听力好差。”   黑人小哥又是一笑,放慢语速说,“听不懂没关系,你们都会明白的一个道理。”   “Andrey,你知道那群人中有个亚洲脸孔的选手吗?就是最好看的那个男生。”   “哪个?”他摇头,“我可能不知道,抱歉。”   2   下午四五点的时分,下了场小雨。   赛事还在如火如荼进行,酒店进进出出一个又一个异国脸孔。   大厅经理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妆容素雅,性格也温柔得不行,对她们这群大学生志愿者总是给予最大的帮助,甚至在餐厅菜不够的情况下买一些零食给她们。她们也喜欢叫她方姐,亲切而亲近。   她坐镇前台,刚接完一个电话,唤来留影:“你到电梯那边轮值。我们有一台电梯出问题正等维修人员来,只竖了一个牌子,怕他们看不懂,你过去提醒他们。”   两个转角,壁灯白天也大开着,是泛金的黄色水晶灯。   来到电梯间,左边立着折角告示牌,红底黄字,写有‘暂停使用’的中文。   留影贴上两边电梯中间的白墙,望着对面的大理石墙面沉默。感觉自己像一个‘面壁者’,她在心里暗暗吐槽。   安静没有滞留太久,回酒店的人开始络绎不绝,白的黑的黄的。语言也是五花八门,英语法语还有听不出属于哪国的语种。幸好都能听懂一点英语。   没有窗户,看不见外面是否已夜色无边,只觉得腿有点麻,舌尖业已开始泛干。   重复着同样的话,对着不同的人。   然后看着地面一圈圈的光晕,打着转。她听见又有几人踢踏瓷质地面,朝这边走。   卷舌的发音,俄语,德语,还是法语?她无意识得胡乱猜,机械式扬起笑脸。   “Hi~”打头的男人一身运动服装扮,率先朝留影打招呼。   “不好意思,这边电梯正在维修中,所以请乘坐另一台,造成不便实在抱歉。”颠来倒去那么一句话,不断复述。   “OK”他爽快应着。   几个人随后拐向旁边,俱是高个的男人,从她面前走过,使人错觉灯是不是变暗了一分。   她抬眸无意打量这群踢踢踏踏而过的选手,好奇他们为什么是统一的制服。   然后,冷岑岑的灯光下,她遇到了上帝制造的意外。同样暗色的运动服,手臂处印着古怪的条纹。冷硬的纹理和冷漠的侧脸。   她不可置信,上齿抵着下齿,不受控制得伸手去拉他手腕处的衣袖。   硬质衣料凉凉的,带一点从外沾染而来的水汽。   “虞乘隙。”她轻声喊,低柔的嗓音,小心翼翼又生涩得确认这个名字。   “你哪位?”他一挣就使留影手里的衣服溜走。   前面同行的几人停下来,电梯门开着,有人在里面瞧热闹,有人在外面侧身看。   其中一人朝他说了一句德语,听着像是疑问的口气。   他没应,盯着留影看,等着她的回答。   “留影,你以前的……同学啊。”她强迫自己维持笑意,好不让窘迫彻底吞噬她。   “是吗,记不清了。”视线从留影的脸上移走,下颌的线条在空中凛冽一划,干脆得消失在她的视角之内。   一段时间的停留,电梯的自动感应器发出一声长鸣,滴——提醒着所有人。   他和同行的几人走进电梯。   打过几局对手的男人自认和Heinvin关系不错,好奇问道,“国内朋友?”   “认错人了。”毫无起伏的语调,一贯的说话语气,就有那么一种居高临下无法接近的姿态,这一刻更明显。   3   留影怎么能忘记虞乘隙的性情,高傲矜贵,冷漠不近人情。   中学时代短短一学期的记忆就足以认清他的秉性。   不和无关的人沟通,对着同班人也可以做到视若无睹。如果不是和毕斯桦太熟,和路周修关系不错,或许她永远也不可能同虞乘隙讲上一句话。   现在呢,凭着曾经同班的缘由,就自信他能记住自己?   留影,一切都是单相思,何必执着对方要和自己一样。   学会放下,她催眠自己。   许苏来叫她去餐厅吃饭,经过玻璃落地窗,夜晚黑得浓稠,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突然,无声预警般,路灯一盏盏亮起,灯光溢彩,透过玻璃窗直直映在留影的眼里。    ☆、第 7 章   1   风吹过行道树绿叶,清晨的第一抹阳光已投射在酒店的露天小院中。院子四面被窄窄的河道包围,红色锦鲤在畅游。南北两头各有一道楼梯,入住的客人可从楼梯踏入,在露天桌椅落座,休息,吃饭,赏四方苍穹。   一大早,状拟四合院的用餐场所就吵翻了天。   寻声而去,满眼尽是金发入目。含着股抑扬起伏的声腔,对着面前的甚至不知道来自哪个国度的人慷慨激言。   有人在吵,有人在劝。中文英文德文混杂,一团乱。场面一时难以理清。   留影和许苏找到前台小姐姐打听情况。事情始末有些啼笑皆非。   两拨人在争露天位置,一方从南向上来,另一方从北向过来,同时抵达桌椅。按道理某一方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事,偏偏两方领头的人刚刚结束一场比赛,场上挑衅,场下争一口气。人幼稚起来也是不分年龄段不□□份地位的。   前台小姐姐无奈道:“其实没那么严重,实力到世界级水平对比赛输赢多少也看开了,后来不知道是不是语言偏差,两拨人好好就吵了起来。”   “经理和一个翻译本来在调和。”   说着她又看了看那群人,压低声音道,“不知道怎么劝的,反正差点动手了。现在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你一言我一语谁知道说到哪里去了。”   “你们两个别去掺和,外国人都人高马大,指不定抬下手你们就中招了。所以呢,现在快去餐厅的柜台。”   她们点点头,瞧着那边的嘈杂从廊下绕去餐厅。   谁能料想,祸从天上来。留影听到不知哪个女性的惊呼,稍稍一扭头就见横空飞来的易拉罐。绿色瓶身,像块参了黑泥的绿宝石。   她眼睁睁看着,忘记反应。时间以秒计时,冰冷的瓶身擦着脑门过去的一瞬间,她还在庆幸,没有被正中砸上。   许苏最先动作。几乎同时,瓶身在留影眼前一跃,她就被许苏拉着往一边闪。   “流血了我操!”   许苏拽住留影的胳膊,捕捉到留影脑门一角正一丝一丝渗出血。碎发贴在那处,很快沾染上血痕。   场面顿时一阵死寂,争吵的,围观的,一齐看向走廊上的亚洲女孩,白皙额头上的一抹血红,在黑漆发间模糊起来。小小的触目惊心。   没有人站出来道歉。一两个认识留影的选手回神,几步越过河道跳下来,对着留影和许苏道,“过来客厅,背包里有绷带和消炎药。”   许苏扫了一眼露天场所周围的一圈人,女生眼睛大,只无情无绪那么一看,就令人感受到眼神的怒意。   她搀上留影,跟紧前面的外国小哥。   留影后知后觉感受到脑袋上时不时的抽痛,又辣又疼,很想用手去摸,又要硬生生忍住,借和许苏说话分散心思。   “刚才你好酷啊。”她真心实意感叹。   “换谁都火大!几个小外国佬来我们中国,妈的不懂客人要有素质就算了,还牵连我们中国人遭罪!”   义愤填膺的语气让留影呲牙笑起来,疼痛感催生的委屈被抚平几分,一些负面情绪消弭在身旁人骂骂咧咧的安抚中。   拐上客厅前的路口,又遇到一群来吃饭的人。   即将擦身而过时,留影被拉住手臂。她疑惑抬眼,首先闯入眼帘得是黑色老鹰图徽,被绣印在衣服臂膀旁,妥贴不碍气势凌人。   很快,虞乘隙松开她的手,垂下眼睑瞧了一眼她的额头。   眼神平静无温度,留影无端生出灼热感,在被他眼神触摸过的位置。   没有太久,他出声,朝一旁的许苏沉声说,“别用酒精。”   2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招吧。”   朝外国小哥道谢后,许苏身子一闪立即在留影面前坐下,歪着脑袋打量留影。   嫩白的小脸,水灵透澈的眼,瞅着你看时似小鹿般无辜又似黑猫般狡黠灵动。这样的女生单身?呵,随便信信就好。   看,小巧嫣红的唇闭闭合合在说,“老同学,没有别的。”   许苏摇头叹气,一声接一声,“行啊,老同学。留影同学,你继续守口如瓶,晚上我们再来逼供。”   留影垂眸,一瞬间她也开始恍惚。   她不擅长给他人定位,大部分时候接触的人会被分为两种。可以随心所欲的,和有所保留的。她无法理清虞乘隙属于哪种,远距离的还是近在咫尺的?   虞乘隙冷漠起来她会清楚意识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差距,那时他会如同天边的星河,遥望不可触及,虚无而飘渺。可有时候,星河会从天际垂下来,直直延伸到天与地的交际处,令她奢望或许她离他已经足够近,或许她可以试着靠近他,将虞乘隙变为自己的毫无保留。   可是被广而告之的常理是,空间的三维长度并不能代表心的距离,一旦将两者混淆,最先伤害得永远是自己。   所以留影釜底抽薪一般,在尝试抽离的同时又在意着那一点不甘的奢求,想看看能不能得偿所愿。   3   因公负伤,留影被获准休息一天。   一个人无所事事,和前台小姐姐聊不到几句,见她忙碌不已就打了个招呼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   躺在床上查看手机信息,给路周修发的信息石沉大海,没一点回响。什么更多的消息都套不到,她撇撇嘴,甚感无趣。脑袋发散思维不断在构思,和虞乘隙的再一次相遇她一定要守住理智,使出浑身解数同他多说上一句话……   思绪断带之前,她想得还是他转身离开的背影。虞乘隙总是让她看他的背影,留影轻轻皱眉,沉入梦中。   房间暗沉,落日余晖呈现一片吊诡的粉红。   留影自然醒来,睡得太久脑袋疼得厉害,后脑勺疼前脑壳也疼。她抬手扶上额前,碰到突兀的绷带,才记起受伤的额角。   手下移盖住眼睛,又张开一条缝。窗帘睡前没有拉上,透过手缝,可以得见落寞的晚景。黑色浓雾包裹着的粉红天穹,不见月亮的身影,一团形状怪异的云在移动又好像没动。   枕头一侧的手机震动不停,留影开了灯才拿起看。   群里已经聊得热火朝天,幸好许苏没有说留影与虞乘隙相识的事情,这会儿被刷屏得是清早那件事的后续,顺带表示对留影的慰问。信息滚动太快,留影来不及看清是谁谈及受伤的人是她。   退出群聊界面,许苏的头像已显示3+   “是不是睡觉了?醒了下来吃饭。”   “扔罐子的罪魁祸首已经找到了,下场很凄惨,我当面告诉你让你爽一下。”   “我去,德国帅哥原来是英国人,你居然没告诉我!”   留影咬着指甲,思考虞乘隙的中文名是否已经被挖出来。再一想自己早已知道他的中文名又忍不住得意,窃喜。   4   乘电梯下楼前,头似乎有所预感,疼得愈加严重。迫不得已,留影选择走楼梯。   走完一层,对各种烟雾气息甚为敏感的她就嗅到了烟草燃烧的焦灼味。眉头条件反射蹙拢,呼吸也不由紧缩。   她放轻脚步,从楼梯道移至转角处,探头看是谁在吞云吐雾。   走廊一向灯火通明,也一向安静得不似世间俗世。   留影一眨不眨看着虞乘隙立在折叠窗前,手里的细瘦香烟燃烧殆尽,烟雾如同伊甸园的那条毒蛇的蛇信子,有形的诱惑,一不注意就被引诱犯罪。   烟头被骨节清晰的手扔向一旁的铁皮垃圾桶。最后一缕白烟不是在垃圾桶,而是从男人唇间飘出,柔弱无骨的尼古丁气体与男人看过来的眼神成为鲜明对比。   犀利,强势的穿透欲。   留影不由心颤,心尖又好像有一根针在抵着,一股尖锐感从心涌上喉间。   毫无缘由得是,她想起一个词——你死我活。   硬着头皮,顶着这束注视,她踱步过去。原来身高也只堪堪到他的肩膀以下。   “抬头。”虞乘隙看着面前的女生,出声说。   她咬着腔内腮部,又缓缓松开,视线从脚尖到男人胸前,抬头逼视他,“这里不是吸烟区,你可以在走廊尽头抽。”   虞乘隙瞧着她的唇一张一合,水光潋滟的唇彩,一瞬间和脑海深处某些未命名的臆想重合。   他弯唇,讽刺一笑,开口嘲讽:“你管得挺多,这么闲?”   不知道是不是路周修说过,判断虞乘隙暂时不讨厌和你继续聊下来的依据很简单,一句话超过五个字就够了。   所以留影很胆大得继续对视,不管手心紧握慢慢沁出的汗。   所幸,语气还是平稳的。“你记起我是谁了?”   “你觉得呢?”虞乘隙又忍不住扯出嘴角弧度,凉薄得笑,“留影,希望在记忆里留下一道擦不去的影子?还真讽刺。”   窗户打开一半,楼下是停车场。晚归的房客打着喇叭将车开进来。   穿堂风于指间流窜,凉意肆虐。   留影记起那次她告诉虞乘隙自己的名字,为了让好看的男生记住,她自作主张强赋新意,解释自己的名字是记忆中被留下的一道影子,谁也擦不掉。   当时的虞乘隙什么反应,她已经想不起来,可能持着一副不关己事的态度任她洋洋得意。    ☆、第 8 章   1   人总要有点不可理喻之处。     上一刻虞乘隙抽烟的侧颜在脑中不断回放,脸颊内陷,骨骼在灯光投射下浮现艺术一般的阴影。他偏头看窗外前,黑夜的落寞在他的身后。   留影想,或许她已经掉进他无意编制的网,成为陷阱的俘虏。   学生时代的暗恋男生,近四年后于窗前和她对视,淡漠的眼神使她完全记不起夜色的温柔。   所以虞乘隙,我是不是还在喜欢你。   2   餐厅换上了新的盆景植物,绿色枝蔓弯弯下垂,坠落的弧度完美又慵懒。   玻璃桌面被摩擦,磨人的声音被播放的音乐声掩盖。   【If i ask you to stay ,would you show me the way   Tell me what to say so you don\'t le□□e me 】   银色汤勺碰撞白瓷杯壁。许苏兴致盎然得讲述各方渠道获得的八卦。   【It\'s time for us to face the truth ,cause we are coming to each other to change   And maybe i\'m not ready   But i\'ll try for your love 】   缓慢优雅的声线里,许苏双眼明亮,分享着闲谈内容,“中午用餐时,他们都在说,发生争端的两方人都被强制禁赛,下午就要乘飞机归国。”   她搅动着咖啡色的液体,顿了一下,继续道:“有个选手透露,因为禁赛的不良记录,WPBSA方面已经取消对那批人进行赛后成绩考察。还有哦,这次来了两个世界级的斯诺克俱乐部,他们的负责人已经宣布绝不会接纳这批人。”   “这样说起来,莫名有点同情。”   吞下最后一口饭,留影擦净嘴,问许苏,“这些内部信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瞧她吃好饭,许苏推过去一杯奶咖,口吻随意又隐有得意,“赛场有我们的志愿者,酒店有我们这群人,何况不少选手已经与我们打成一片,随意聊聊就知道了。”   “厉害。”留影朝她竖起大拇指。   “行啦吧你,要不要聊聊Heinvin啊~”   “谁?”留影一脸奇怪。   “靠靠靠,你的老同学!”   虞乘隙,Heinvin……她是真不知道。   3   从餐厅回到大厅,前厅小姐姐朝她招手,递上一个白色袋子。   表情有种一言难尽感,她告诉留影,“本来是打扫房间的阿姨送过去的,可阿姨不会说英语担心沟通有误,你帮忙送去七楼十二号房。”   “什么东西啊?”她完全是无意一问,手已经接下袋子。   “成年人的东西咯。”   留影了然点头,突然脑回路一转,“不会是临时要的吧?”   前台小姐姐被她怕怕的语气逗笑,“不是,放心上去,不会看到限制性画面。”   无名指勾住袋子,按下电梯键。   门一开,里面有一个男人拿着手机,手指不断点击屏幕。   有种无法形容的熟悉感,带着疑惑踏进电梯内,伸手去按数字,发现数字七已经变成红色。   闭合门镜面模糊反射着后背的景象,男人放下手机,抬起头,下意识打量刚出现的陌生人。   “我好像见过你,Heinvin的朋友?”他惊讶出声,表情有点夸张。   好巧,前几天听许苏说过虞乘隙的外文名,不然又是一次错过。   她朝他微笑点头,确定他的问题。   男人表情再次丰富一变,似乎动了动手想和留影来个友好之握,刚伸出被他中途收住,“不太合适。你是Vin的朋友,我也是Vin的朋友,或许来个拥抱会更好。”   “呃?”留影扬眉,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正确听懂他的话。   “开个玩笑,别害怕。”   他笑,又似思索了一番,问留影,“我们马上要结束这边的赛事,挑了今天晚上去逛逛四周。邀请你和你的伙伴当一次翻译导游,酬劳是一次聚餐,有这个荣幸吗?”   留影听清大致意思。中心是晚上当一次友情翻译员。   她沉吟,犹豫回答,“我没有问题,至于我的朋友,需要问问。我们加个联系方式,五点前给你回信息,可以吗?”   “当然。”他掏出手机后一边解锁一边寒暄,“你也是到七楼哦,有工作?”   “客房服务。”她俏皮一笑,摇了摇挂在指间的袋子。   电梯到了,留影顺势走出电梯。   两人并肩走在长长的走廊上,途径一间间黑色房门,房间号按着顺序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他们同时停在一间房前。   留影及时闭上嘴,防止自己一惊讶“啊”出声。有点窘迫。   身侧的男人也有点惊讶,他的反应是轻声笑,“早知道是我们叫的客户服务,就可以不麻烦你走这趟了。”   刷房卡,“滴”声后门被弹开。   “进来参观吗?”他明显开着玩笑,一手自觉接过袋子。   “不用了。”留影摆手拒绝,脚步没动,在say bye前又忍不住打探:“Vin也住在这间房?”   “他单住一间房,你明白他的性格,有点难搞。”他朝留影做了个促狭的表情,活泼得不行。   留影转身离开前,他没忘记举起手里的手机,示意她要记得回复。   4   江城的夜晚迷人,万种风情间摇曳着独属它的繁华,晚上六七点以后这座城市开始苏醒,各区的市中心灯火耀眼,各大街道店铺放着最流行的音乐。   如果有幸领略小镇人家的集会,那么在这里可重温旧梦。   在酒店几位服务员的强烈推荐下,他们一众人放弃去市中心最高档奢侈的商业街,转道去了南城区的雨前小巷。   小巷只是别称,这里拥有一片繁华的闹市,各种美食街,风景点相交错杂。汇集于中心,则是一条极宽的河,当地人说这条河是某条汇入大海的主河的一条支流,因为从未变道枯竭,所以被称“历时河”。寓意历尽时光,沧海桑田,也依旧是原来的那条河,有种冥冥之中的宿命感。   与永恒不变搭上边,因此广受年轻人青睐。   留影她们再怎么强悍也转译不出关于这块地区的介绍,直接用手机维基百科了一段丢给一道同行的外国友人。   除了临时有事的林响之,其她两个女生都欣然随同前来。   三女五男成行,沿着雨前小巷的主干街道慢慢逛过去。   已经步入十一月,和夜晚携手而来的还有暮秋的深重寒意,但街上依旧热闹如往昔,可能少了些小孩老人,这里成了年轻男女的天地。灯光应景也愈加璀璨,小商店的bgm同样愈加火爆,若没了那真正存在的烟火气,会引人生疑这是一方活色生香的艳俗之地。   许苏和丁安安在前方,与之前邀请留影出游的男人并肩走,把握着大致方向。   留影刻意放慢了脚步,落在队伍最后方。无他,很直白的理由,因为虞乘隙。   她挺意外虞乘隙也会出来,毕竟每一个高冷boy背后都有一颗宅男心。   “算算,你快四年没回中国了。”   她无意感慨,但两个人之间聊起这个话题最符合实际情况。然而,虞乘隙显然不这么想。   他一言不发,只在留影提起“我在南安地铁站是不是遇到你了”时,点头回应了下。   事实是,那次相遇完全在意料之外。   团队在南安投了一个国际项目,当时情况是所有会中文的成员全都有各自的任务,迫不得已,他比预想的时间更早回国。没有通知国内的朋友,也没有告知在英国的亲人,一个人背着一个包,从中欧的德国柏林直达北京,又转机来到南安。   出航站楼,乘夜间机场巴士来到地铁站。一路过来,没有停歇,感官竟失去感觉疲倦的功能。   脑子清明,思路也清晰无比。他清楚明白,自己身处亚洲区。然而,在这个曾经他生活过的国家,听着熟悉的语言,他生出荒凉感,像一个被放逐的异世人。虽然此后他将此解释为近乡情怯,也无法抚平当时的满心苍凉。   算不上多刻骨的记忆,唯独出现一个意外。   在自助机前购票。说实在话,中国近些年来的发展速度的确让世界瞠目结舌。   他还在回想此行的案例,耳边闯进中国女孩特有的软糯嗓音——“你看看别人,再看看你,亏你还是英专的。”   他寻声看了眼,看见自己的劫难。   此刻,那时看见的人在自己身旁,絮絮叨叨得说个不停。难以形容此刻的感觉,就像难以回想那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态。   说欣喜太夸张,太不切实际,但不能违心否认,他尝到了被安慰的滋味,一个轻巧的对视让他觉得上帝对他还残留了最后的怜悯。   也许是灯光打在女孩的脸上太过温柔,也许是无聊在作祟,他鬼迷心窍一样突然开口说,准确而言,是在告知身边的女孩。   “我不和他们一起回德国,会在中国待到月底。”   果不其然,女孩的脸上先是一愣,然后立马弯眼笑起来。   侧脸逆着灯光,虞乘隙注意到她笑起来时,脸颊只有一侧凹进一个小窝。以前倒没发现。   5   “各位,各位,时间还早,我们去俱乐部玩一会?”   一个面容年轻的外国男生提议。   许苏在一旁默默补充,“朋友,这里很少有公共的俱乐部,私人居多。”   “这里没有唱歌,喝啤酒的地方吗?”   “酒吧,KTV,选一个?”   没有走几步就到了娱乐聚集地。比之上一刻的热闹,这里安静冷清,但混迹于此的人都清楚,这是一层用以伪装的外衣。   癫狂,醉生梦死,畅快淋漓,发泄,才是主旋律。   金碧辉煌的装修风格,光滑锃亮的暗金色隔音门,诡谲昏沉的灯光。这些让初来驾到的德国男生/男人连连感叹如此神奇。   到达订下的包间,房间被人胡乱按下灯光键。   一时,五彩的灯光在房间有规律得转动游移,每个人都成了千姿百态的俗世男女。    ☆、第 9 章   1   故事在城外,浓雾散不开。我等一人归来。   灯光被修正回来,令人误解的糜烂彩色幻化成昏沉的黄色,放射型灯位于房间一侧的中部,从这边直直打到歌厅的大显示屏上。沙发两头最暗,哪怕两面墙面镶嵌玻璃块,反射出凌乱的光线,也救不了藏于黑暗中的人。   霸麦的德国男孩,自我欣赏那一首婉转来婉转去的德国歌曲。旁人倒也配合,几个围一桌,你一句我一句,凭借人类强大的理解力完善了一项游戏规则。游戏事关博弈和惩罚机制,简单点说,摇色子猜点数,输的一方乖乖接受惩罚。   “不行,我不要参加。”留影最先拒绝,这种与数学有关的项目旁观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没人肯放过她,笑话,仅仅三个女生,少一个参与者绝对是损失。   上天眷顾,第一轮猜点,歪打正着报出的点数与摇出点数和挺接近。她松一口气,给大叫着“开”的朋友默默点了个赞。   第二轮,摇色子的人盖上骰盅,单手毫无章法得胡乱移动,骰子撞上盅壁,在桌面翻滚。哐一声,停下动作。   “开始猜,这次反向轮哦。”   “十二点!”   “九点。”   ……   “要开吗各位?”摇手一脸故作诡秘得问他们。   “开……开吗?”留影犹豫,无法一锤定音。   音响的旋律模糊掉声音,使摇色子的人误认为留影要开,所以,倒盖于桌面的杯盅一道揭开,迫不及待的人已经快速算出点数和。   比较戏剧的一幕。留影和虞乘隙的点数均差八个数,一个少,一个多。   留影顿时语噎,她完全按照众人的报数一步步推算,然而还是中奖了,而另一个人一直拿着手机在打字发邮件,只是随口报了那么一个数……   “恭喜两位,一起接受惩罚?”   “嗯……”拖着音节应声的虞乘隙刚放下手机,扫眼桌面的骰子,了然。   知道两人是朋友的德国男人眼中闪过促狭的光,捉弄的心思不怕死得生出。   他说,“最近流行对视啊,你俩来一个呗,而且要女生坐男生腿上进行。”   不怕死,胆真大——了解虞乘隙性格的人默契朝他投去万语千言尽在此中的目光。   场面一时有点沉默,只有音响还在继续它的喧闹。点歌台的人拿着话筒问怎么了,声音炸裂在一瞬静默的桌子上,没有开口回答,没人敢催促。   看戏的,莫名的,紧张的,等待的,一齐达成和解,共同保持沉默。   直至,虞乘隙开口问留影,“开始?”   2   “没有遇上你之前,我也算是一个清心寡欲的人”——这句话会成为情话,在将来的醒悟之中。   留影在犹豫,不敢行动,有些游戏适合被玩,有些则是在玩弄游戏之人。   虞乘隙一脸无所谓得问她,要开始吗。   这让她茫然,懂不明白他在做什么,明明他一拒绝没人敢反对,却硬要平静得看着她,风轻云淡得询问“开始?”   点歌台的那位察觉出不对,一个手抖,切了歌,直接跳到下一首。   风靡全球的【Crazy in love】   //I look and stare, so deep in your eyes   I touch on you, more and more every time//   她缓缓走向他,在他的面前站定,黑暗中她逆着光而站。   对视的一瞬间,留影在他的眸中看到黑色的漩涡,但又不尽然是全黑,瞳孔映着周遭灯光的棕黄色,像风暴来临前海底的漩涡,漾出一圈一圈的纹路,露出深海底层难以得见的奇形怪状的暗棕色珊瑚。   谁推了她后背一把。条件反射,她一手撑在沙发,一手按在虞乘隙的肩上。   “坐大腿啊。”身后有声音在提醒道。   她不敢动,紧张得心手冒汗,心如擂鼓。紧紧抿成的上下唇,像撬不开的贝壳。   虞乘隙拽下那只撑在沙发的手,拉着手的主人,靠近自己,直至她的臀部贴在他的大腿上。   一触即发。   不再是紧张,是没有意识,一片空白的大脑存有悸动,也存有最直观的记忆。视觉细胞感知的所有一股脑传递给中枢系统,那里包含着黑色的漩涡,暗棕的珊瑚,和温热的皮肤的触感。   虞乘隙的体温通过两层衣物传达过来。   歌曲到了高/潮部分,嘶哑而猖狂的女声——   //Got me looking so crazy right now, your love\'s   Got me looking so crazy right now,   Got me looking so crazy right now, your touch   ……   Looking so crazy in love\'s//   撕裂我们心中所有的障碍,追逐内心索求。那么你想得到什么,爱还是欲。   在没有得到答案之前,我抓住午后的那一抹潋滟水红,企求从中得到短暂的安慰。   然后醒悟过来,原来我欲念深重,想要她带有欲的爱。   3   一首歌没有放完,已经有人出声,告知时间已到。   起哄的声音嘘上天花板,差点要盖过音乐播放器。   留影起身,脸颊的红色烫得灼眼,小腿泛酸——她一直半撑在地板上,没有完全坐下去。   很快,开始第二轮游戏。   虞乘隙出门接电话。   留影死都不肯再加入,跟着屏幕哼歌,坐得离游戏那桌远远的。   屁股还没坐热,那头又响起起哄声,她转头瞧热闹,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进来一条短信。“过来,房间号402”   捏着手机,只要一秒她就反应过来是谁,存下号码,偷偷起身。那边玩嗨,谁也没心思注意她。   出门转个角,几步路就找到402的标识。   她轻吸几口气,平复一路过来心上的疯狂跳动,抬手,敲门,又对着门说:“有人吗?”   很快,门从内部打开,一房间的黑,与她站立的外侧灯火通明,形成一道泾渭分明。   她没看清楚他的脸,就被蛮力拉进。   虞乘隙抵住她,迫使她的后背靠上被带紧关闭的门。   温热的气息在留影的额间流连,男性的独特气味笼罩她所有的知觉。   他一手锁住她的腰,一手在她脑后垫着。   这个姿势,在此刻的氛围里,适合干点什么。   留影适应了黑暗中视物,抬头望他,想喊他的名字,“虞乘隙。”她也这么做了。   “嗯”。难得,虞乘隙低声应了,也垂头看怀中人,他说:“闭眼。”   清楚知道要发生什么,反倒轻舒一口气,至少他在靠近她,而不是推开。   乖顺的女孩闭上眼,眼睫不算长却出奇得翘,棱角柔和的少女脸,在黑暗中毫无瑕疵,甚至可称完美。这张脸令虞乘隙想起了在德国读书的时期,为纾解理不清的思绪,一个人独自从柏林飞慕尼黑,只为跟随人流进入Deutsches Museum,专看稀奇古怪的科技展品,那天慕尼黑全城大雨,伊萨尔河被雨水浇打,溅起的水花如同沸腾一般。他在楼层的走道上俯瞰伊萨河的萧条,背后是一排塑像,扭曲的形体被定格,面容僵化却在传达不同的情感。   白花花的雨幕下,河水翻滚着身躯,他看了会沿着玻璃墙滑下的水路痕迹,才转身回归真实世界。蓦然之间,一尊女性雕塑坠落在他的眼里。大理石的冰冷质感,然而女人面部优美高雅,右手抬举护住裸乳,左手覆盖身体隐秘处。本能的羞怯,却激发出冲击脑皮层的诱惑。   无论怎么掩饰,人贪图世俗享乐,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上帝赋予人类这天性,也是为牵制具有思想的人类。   虞乘隙恍惚间,觉得闭眼的留影像极那尊雨天看到的雕塑。在他的眼里,她同样不着衣物,她低头含羞,她极致诱惑。   她诱他沉沦。   他屈身低头,吻上属于他的雕塑的唇。凉而软,像大雨过后的花瓣,舍不得再蹂/躏,但往往事与愿违。   不再满足唇齿间的细细摩挲,他使了点劲,含着留影的下唇吮。   落在脑后的手抚摸留影的颊边,舌尖趁机钻入湿润的口腔内,碰到湿儒的柔软,顺势纠缠在一起。   有密密匝匝的声音在两人的唇齿间响起。   留影在抖,昏昏沉沉的状态下分不清是腿抖还是手抖,又或者全身在抖。   不明白一切从何而起,但她明白,从此,学生时代耿耿于怀的执念将消弭于突如其来的亲密间。   4   虞乘隙也没想到,强大自制力如他,败给一个女孩无意之下的亲近。光是她的靠近,落于腿上的温度,就让他兵败山倒。   丢失理性的大脑玩不过负荷累累的心,他选择臣服自己,反正输给自己,而不是一个叫“留影”的女孩。   手机发送信息,他还在想自己会不会有一瞬的后悔。   讽刺。没有一丝后悔,唯有愈加疯狂的期待,和世间大部分的男人一样,成为不可控情绪的傀儡,清醒看着自己沉沦。   阴雨蒙蒙下,雕塑女人安详端视他,突然,她露出角度美好的微笑,单纯之下深添妩媚。虞乘隙不可遏止产生联想,那个女生在雪地里缩着手凝望他的眼,懵懂小心翼翼,再然后是午后,她刚睡醒时的眼,毫无防备,又纯又真……   离国前夕,他以为可以再见最后一面,从此占有记忆一席之地的女孩会和度过童年时代的国家一道,被他淡化。   意外是她没来,无论何种原因,那时满身傲气的虞乘隙万分不爽,性格差劲的他一直记仇,后来的某个时间无意想起会唾弃自己的幼稚。谁曾想,再见这个叫“留影”的女孩,幼稚的记仇心理死灰复燃,他故作不认得她。   同时苏醒得不止这些。在走廊抽烟时,他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留影,这样想。    ☆、第 10 章   1   那天,虞乘隙松开对她的桎梏,从唇间退出,拥了会儿她。才拍拍她的后颈,嗓子微带哑,“回去吧,我晚点过去。”   留影点头,想问什么,又及时收住,开了门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收神啦,留影同学。”许苏张手在她面前摆了摆,坐在她的对面。   “这是经理给的,诺,你的一份。”说着,递了一个红包过去。   留影摸到实物,讶道,“现金啊……”   “大方吧?大酒店就是大酒店。”   志愿者工作时间结束在这月份的第一个周六,酒店方面送了红包,还包了车送她们去火车站。   值得一提,那几个德国选手和她互留联系方式,临回国前还特地找到她,送了一个小礼物,是一枚精美的圆形小徽章。图案繁复流畅,章面被打磨得熠熠生辉。   他朝她微笑介绍,“这是俱乐部的特别徽章,内部成员人手一个金色版的,这款银色的会赠给成员的亲友。你是Vin的朋友,也算是我们的朋友,对吧?”   留影有点感动,差点想给他一个拥抱。   “以后有机会来德,出示徽章可以进俱乐部参观哦。”他朝她促狭眨眼,又招呼着身后和前台小姐姐们聊天的队友一起上楼整理行李。   他们消失在视线之内,留影才想起,她还不知道那位亲切的德国友人叫什么名字……算了,晚点去问虞乘隙。   思此,忍不住弯唇笑开。   2   虞乘隙的房间在九楼,标准的土豪房,装修风格也是截然不同。   不同于酒店偏爱撑场面的富丽堂皇,这层主打现代风格,线条简单流利,有一股商务感。当然,价格也很商务。   留影刷着员工卡上了电梯,到达九楼时,门一开就看到了门外的人。   “咦,你不是在和朋友视频吗?”她发信息说要来找他时,他回,——视频中。   “无关紧要的视频,出来吧。”他在门外看着她,有几分不耐。   “哦哦。”   留影察觉他心情不好,不敢深问。   进了房间,黑白灰色充斥视觉,冷色调显得住在房间的客人也清冷起来。   这个房间尤其,桌椅,茶几,一尘不染。那种感觉不像清洁人员的杰作,说没有人气比较合适。   昂贵的套房里,客厅连着卧室,她跟着虞乘隙进去。   稍稍凌乱的被子,被推至一边的行李在地板上孤零零待着。还是有点生活的气息。   虞乘隙在笔记本上随手敲了几下,抬眼看到房间里局促不安的留影。他抬下巴点了点床,“站着舒服吗?”   是不敢坐下。她怂怂得过去。以前不是这样的,可那种亲近之后自然生出的步步如履薄冰找不到突破口。   “有事情?”虞乘隙看着笔记本问床边的她。   “后天我要回学校,你呢?”   虞乘隙差点要答,你管这个干嘛。幸好,传回的邮件响了一声,阻止了他。   他面无表情点开邮件——亲了人要负责,他妈的谁提出来的?   搜寻大脑几秒,一边浏览着刚到的邮件一边答她,“明天下午回南安。处理完公事差不多是月底,再回德国。”   好快……她咬着下唇,有点发愁,半晌才出声:“你没时间来我的学校吗?”   点击delete键,他盖上笔记本。转身,靠在桌边,俯视女生的脸,同时在回忆她的学校。   他记性不错。在国内应该是他们高中毕业升大学的转折期,他收到路周修的电子信。那个懒得不行的人罕见得敲了不少字,谈了谈两人共同朋友的近况。他没搞懂,路周修怎么会提到叫“留影”的女生,连带着她的大学。短短一两句话,他记得清晰,也记到现在。   南安的案子进行到一半,合作方是他关系不错的朋友,清楚他曾在中国待过一段时间,便提出一道逛逛尽地主之谊。   他嫌烦没应。   朋友和他聊天,无意提到在江城举办的斯诺克赛事,“你不是玩过一阵吗?我记得还进了一个协会……”   纯属喜欢计算各种角度,外加练练操控能力。他的确玩过,认识了一群人,到达了一定的阶段,发觉无趣便弃了。   “在江城举办?”他问了声。   朋友点头,以为他感兴趣,便提议案子结束去江城看比赛。   他只答应了前面一半,第二天直接去了江城。这么冲动的原因,大概是地铁的一眼在朋友提到江城时被完全定格,然后想到她的大学在江城。   不过这些,没必要告诉她,反正人在他的眼前。   他离开桌子,朝她走去,直白得问:“要接吻吗?”   “???”   他们聊得不是这个吧……   亲完后留影还保持原来的姿势。人在他的怀中,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平复呼吸。   虞乘隙的气息在耳边,“回德国之前会去找你。”   留影一怔,反应过来轻轻“嗯”了声。   3   “啊!终于回来啦!”许苏从校车上下来,伸着懒腰感叹。   旁边的留影跟虞乘隙发短信,头也没抬。   许苏刚凑过去想在她耳边吓她一跳,发短信的人跟脑袋上长了眼睛一般,迅速抬头,疑惑道,“怎么了,上楼呀。”   两个人住在同一栋宿舍楼,同一个楼层,也算巧得不行。   “你最近看手机的频率太高,很诡异哈。”   留影露出纯善的表情,辩解,“这是现在社会的主流了,低头族没听过吗?”   “……你美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回到宿舍洗完澡,手机的信息滴个不停。   志愿者群已经有999+,聊天对话框还在刷。不愿往上翻信息,直接去问许苏是什么事,讨论得这么凶。   电吹风开着暖风,干燥的风在湿嗒嗒的发端飞舞。电器的噪声不低,一响起来就盖过其他的声音。   手机屏幕很快就亮了,她以为是许苏回她,悠闲得拿起查看。   “回来了?请你吃饭,约吗(企鹅跳跃)?”发信息的人是林唤。   指间停在对话框上,想拒绝却找不到好理由。直接说有男朋友,他肯定不信,甚至咬定这是拒绝他的借口,说太累不去有事去不了,那么明天后天以后呢?   唉,所有的纠结都因为在她的认知里,他是朋友。因为是朋友,才不能像陌生人一样完全不理会以漠视来对待。   暖风长时间停在发间同一个位置,烫得她一个激灵,忙挪开了吹风机。   许苏的回答姗姗来迟。   “他们商量着在校外一起吃饭庆祝志愿者活动圆满结束。当然都是自愿的,不想去可以不去。”   许苏问,“你去吗?”   “不确定。”   输完回复又回到和林唤的聊天界面。   “我们群里已经说好,一起聚餐啦,抱歉。”   那头很快回了信息,“没事,晚几天再一起吃。”   “……那月底?”   “可以啊。”   留影默默开了吹风机吹头发,觉得自己就像小说里标准的祸害,特地叫来男配,让他看着男女主秀恩爱然后悲痛欲绝……   她没有高情商,处理不好这种问题,所以选择了最笨也是最快的办法,把一切摊开,让所有事情都简单点。   同时补充,和虞乘隙分开的第一天,她迫切想见他。    ☆、第 11 章   1   如何准确形容十一月,大概可以说是感知天气变化最显著的月份。急剧降温,晨间与午时强烈的温差,处在这个变温阶段,除了早穿袄午套衫外,唯一能做的也只剩下大堆问候天气祖宗的脏话。   留影裹上厚重的棉质睡衣,踏着毛拖鞋出了寝室门。   走廊尽头的阳台寒意四起,楼下树旁的暗黄灯光还比不上天穹的皎洁月色。她轻呵口气,看着眼前浮起似有若无的白雾,随后接通电话。   虞乘隙主动联系她的次数一只手数绰绰有余。   “冷?”   他听见留影一接通电话就忍不住嘶声吸气。   “还好,刚刚有一阵风突然刮起来。你那边冷吗?”   他语气还是平稳的,“回室内去。”   她听出了不容置喙的强硬,耍了个小聪明。往后退了几步,退到走廊,便看不见天上清亮的星辰,只能看到对面宿舍楼的灯光,在黑夜中,一盏盏犹如落入凡间的星星。也不错。   “吹不到风了。”她乖乖报告着。   “嗯。”那头的声音有些缓,“下礼拜会去江城。”   “真的?”欣喜使声音跳跃起旋律,她稍顿才想起,“要我给你找好酒店吗?”   “我自己解决。”他说着,背景音响起另外一道声音。男人的说话声,在问,“跟谁打电话呢,敲门都没听到。”   虞乘隙不太爽,扫了来人一眼:“你蠢到理解不了我是故意不开门吗?”   “呃……”男人被呛了一下,开口解释,“找你有公事。”   虞乘隙还是紧追不放,“你的公事重要还是我私事重要?”   再怎么有理有据也不敢说前者重要。男人识时务果断闭嘴,做了个您继续的手势。   这边留影听了全部,觉得好笑,也笑了起来。   “你有事先忙你的,我们什么时候说都可以。”   虞乘隙没理会她的善解人意,反问起她的课程表。   她慢慢想,也故作没有公事这一回事。事后她寻思,要是搁古代她有一张祸国殃民的脸,绝对可以毫无负罪感让君王帐暖度春宵,日日不早朝。   搁下电话,手已经冷到麻木。她发了会呆,构想那天预备穿什么衣服,构思了一套不甚满意又想另一套。直至寒气侵身,迫使她打个颤,才记起还有各种考察课小论文没完成。   轻吐一口气,搓着双手跑回寝室。   2   忙碌会使人产生错觉,时间过得比平常快。   错觉源于人的主次意愿。忙碌的日程占了主要注意力,自然没多余的想法去关注一秒一秒流逝的时间。   交好志愿活动报告,走出辅导员办公室恰好撞见许苏。   她打招呼,“等我一下,马上出来。”   留影点头,告知她不用太急。   许苏飞奔进办公室,没太久,又飞奔而出,抬眸就见留影倾靠在白得泛黄的墙面。她双脚/交叠,只余单脚撑地,另一只无所事事点着地,微微倚向胸前的下巴,圆润而精巧。   她听到动静偏头去看许苏,动作说不出的轻快,灵动。   许苏没办法捕捉当时的感受,偶然在电影看到某些精彩片段,才找到词赋予它——惊艳。   从墙面立直身子,留影扬眉问:“搞定了?”   许苏耸肩默认,又习惯使然挽上留影。   “我有一个闺蜜,应该介绍给你认识。”   许苏对她莫名其妙蹦出的话感到费解。   “你和她有些共同的癖好,有机会认识就知道了。”她没多加阐述,两人都同样执着于一见面就挽着自己走路,仅她目前所遇,也只有许苏和成萦橙会如此。   很多时候,她会产生世界重叠的假想意识。譬如,初中认识的某个人在她心中留下某种印象,大学时期她会在某个新认识的人身上再次感知这种印象,这是初级重叠,再深刻一点,她甚至会对不同的人以同样的方式来看待相处,就好比她对所认识的每个人分好队伍,对每个队伍采取不同的态度,即使只是笼统的分配,也足够她处理基本的人际关系。   所以不乏出现偏差的情况。下意识的分群以待之会让她根据第一感觉走,然而过早的采取态度总会遇到误判的意外。这时候人下意识会给自己找理由解释,什么遇人不淑,听风就是雨,说到底就是低情商的表现。   幸运得是她还未因此而获得教训,所以自认情商不够高的她,选择被动和隐藏,认为这才是她的防护罩。   回归到现实生活。她把林唤过早得归于毕斯桦一类,从而放松警惕,没料到原本认为的普通朋友会变质,演变成为人际关系队伍里绝不可能存在的一种。   两人一起回去的路挺长,让许苏想起一事。   “你知道我在学生会。”她很疑惑的语气说,“副会长开完会后特地叫住我修改纪检表格,我还以为有错误,其实就一个完全可以忽略的问题。”   “——重点是,他突然提到你。”   留影滞了一下,步子没停,等待她继续。   “他问我,那天志愿者聚会你有没有去。当时也不知道是脑子短路了还是嘴瓢了,回了句你去了。我说错了没关系吧?”   “副会长叫什么?”   “林唤。”   留影沉默,视线落在被铁网围住的田径场,绿色的人造草地上零散分布着身穿各色运动服的足球运动员,他们追逐一个球,用脚踢向远方……   留影想,她有点自私,明明自己欺骗别人在先,但听到被她骗的人不信任她时,还是抑不住生气。   何止是有点自私,简直就是蛮不讲理。   向成萦橙他们讲述这件事,当然隐藏了虞乘隙这部分。他们给出上述评价。   她不平,同虞乘隙全盘托出,妄图得到一点不同的评价。   虞乘隙半晌沉默,才出声,“我后天到江城,到了给你电话。”   留影张大嘴,忘记表示自己的惊喜,也忘记对自己的那点自私进行反省。   3   她握着电话,寸步不离。   上午的课全部结束也没等到来电,抱着两本书准备先回寝室再下楼去食堂。   手机猝不及防一响,她一惊,差点把怀里的书打翻。   “校门口,一起吃饭。”那边的虞乘隙还是一贯的命令式口吻。   “哦哦好的。”她应,脚已经开始两步并一步走。   曾经在这里拥抱过父母,后来在这里接待过挚友,现在,是她喜欢的人。   气喘吁吁赶到门口,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留影拿出手机拨电话,很快被接通。   她急急抢话,“你在哪里,我没看见你啊。”   “路边黑色车,车牌是……算了,我来找你。”   “嗯。”她应,又匆忙补充,“你别挂电话。”   那边没声音,她等了一会儿,电话没挂,她又忍不住说话,“你看到我了没?”   “看到了,傻子。”电话的声音和现实的声音重合,那是她听过最美的声线。   她转身,被抱了个满怀,好像是她离他最近的一次。   黑色风衣携带车内的暖意,她贪婪得汲取,想共享这温暖。   “一直在这里站着,不冷?”   她仰头笑,“不冷,挺暖的。”   虞乘隙探了她脸颊的温度,又凉又软。   他伸手接过留影手弯处的两本书,带着她往车子停靠的地方走。   “刚下课?”   “对啊,还打算回寝室,刚好你来了电话,好巧。”   是挺巧,难为他特地查了这所学校的课程时间表,掐着点给她电话。这么有耐心得对待一个人,他很佩服自己。   车上暖气开太足,留影一上车就被温差刺激得鼻尖发痒,想打喷嚏又打不出来。   “你把暖气关了,吹着不舒服。”   虞乘隙扬眉,按了暖气控制按钮,另一手搭上方向盘,打转驶离。   “我们去吃什么?”身体舒适了,留影开始关心其他重要问题。   “你决定。”   “火锅?”某人的眉皱起,“不行,前几天刚吃过。”   “要不自助?不不,好麻烦。”   “蛋包饭,牛排,米线……啊,好难决定,没什么想吃的。”她苦恼着。   虞乘隙觉得副驾驶座坐了一个神奇的人。他不言语,径自开车,把控好方向。   一声“哇”,留影结束自我纠结的状态。   本市最豪的一体化商城,顶楼是一家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顶级餐厅。   不能免俗,留影的虚荣心那一刻膨胀了,腹诽道,跟着有钱人真的是吃香喝辣。    ☆、第 12 章   1   周五上午两节课,结束就是愉悦的周末。   虞乘隙查着手机,很快放下,“周末带你去室内滑雪。”   在拨弄车上摆放的那串檀香珠的手一愣,她好奇,“这里没有滑雪场吧?”这座城市冬天会下雪,但下不大,积成薄薄一层是常事,所以能看到雪的人不会花心思去打造一个滑雪场,看不到厚雪的人也不会沉迷各种滑雪运动。   更何况,“我不会滑雪啊。”   “我可以教你。”他看着她,无波无澜。   留影有点头疼,不爱运动的她,同样不擅长运动,这点很现实。   “虞乘隙,我可以选择不去吗?我们可以玩点别的,你不是爱看书吗,要不咱们去图书馆逛逛?”她纯粹瞎提议,转移他的念头而已。   他彻底搁下手机,倾身向她靠去,“这是撒娇?”   “……算是?”   “再撒十次放过你。”他好笑不笑的神情,惹她心跳不已;嘴角弯起一道浅弧,温柔得令她想亲上去。   “我选择去看雪。”   他满意点头,“我去接你下课。”   她没反对,因为没理解他的接是哪种形式的接。因而有幸,见识他的出其不意,或者说,不按常理出牌。   课程老师来自经济与管理系,主讲宏观经济学原理。这位学识渊博,有点古板的半老教授有一个非常不讨喜的习惯,拖堂。   这次也不例外。   留影拿书挡住手机,偷摸发短信给虞乘隙,让他稍等一会儿。他没回复,留影有点担心他会不耐烦,心里着急又无计可施。   拖了近五分钟,老教授还在介绍博弈论,一会儿又扯到宏观调控。留影完全听不进去了。   门在此刻被敲响,学生和老师一齐看去,看见门口的帅气男生。   他朝教授示意,沉稳的语气笃定道,“打扰,现在应该下课了。”   教授没搞懂这一突发事件,望着长身而立的男生,满脸疑问,“嗯?”   “留影。”他懒得跟一头雾水的教授多说,直接叫了留影的名字。全班人寻声找到被点名的人,与此同时,窃窃私语开始发酵。   顶着同班同学目光的洗礼,她拿了包埋头朝门口挪去。   虞乘隙手搭上她的肩,带她一起走,没忘基本的国内礼仪,“老师,我们先走了。”   怀里的包到了身边人的手上,她还沉浸在刚才的事件里。   “我觉得你刚才,真的好帅!”每次上课,一到枯燥难耐的时候她就幻想,希望有个人能推开门,对老师说——我找留影有事,能让她出来下吗?老师同意,她便理所应当脱离这种无聊到想挠墙的课堂,而今愿望实现,她的盖世英雄华丽出场,酷酷得带走她。   “还行,一般帅。”   留影反应一秒,才噗嗤笑开。   什么感觉?嗯……像天边云端的一抹缥缈,突然变得触手可及。   她抬头看身边的人,他穿着轻便的休闲服,模样和记忆里相差无几,不过少年风头里又敛着一股锋芒。   他在变,她也在变,幸运得是经年之后,她终于触碰到他。   2   飞机起飞时,毫无意外出现耳鸣反应,她第一次感受耳鸣是乘坐高铁时,不是愉快的体验。耳腔像被一团气体堵住,所有声音的分贝减低好几度,如同被一层薄膜隔离,但又觉得那些分贝全进了脑子,被阻碍出不来,在交叉纵横的神经间蠢蠢欲动,令人无端心悸。   耳鸣不会持续太久,很快飞机开始进入平稳航行。   邻座的虞乘隙早早戴上耳机,黑色棒球帽盖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弧度凛然的下颌。   留影不由想起旅游归程,在地铁站,与他的不期然相遇,及他的凉薄眼神。   像确定什么,她问,“你在睡觉吗?”   “休息会,你无聊了拿平板出来玩。”   “知道了。”   地铁站的男生,不会这么和她交谈。所以,这就够了。   拿出他随手装进包中的平板,长按开机键,界面自动变至密码解锁。   “密码。”她扯了扯他的衣服。   “你的指纹。”他的声音染上倦意,温存又慵懒。   她奇怪,“我没用过它呀。”   “在车上你睡着后。”   “哦。”她反应过来某人的疲倦,“啊,我不打扰你了。”   回应她的是耳机被戴回原位。   平板本地库里存了几部电影,大部分是英文字母,她研究了会,确定它们不是英文单词,同样穿插着二十六个字母却是完全不同的构成。可能是德语,她撑着下巴胡乱猜。   挑了唯一能看懂得名字的一部,手指轻触点开。   电影里,头带一张微笑面具的男人,从狭窄巷道转角出现,黑色披风,始终上扬的被固定的微笑……他拯救落于险境的女主,滔滔不绝陈述一番彼时毫无干系的大段对白,随后,女主仓皇而逃。   “我们被教导要记住思想,而不是记住人”   “艺术家用谎言揭露真相,政治家用谎言隐瞒真相”   她开始明白这部电影的所表达绝非单纯的反权威反欺压。她认真去看电影的台词,影片时长达两小时,载着尸体驶向当权者建筑的地下火车,万千面具聚集一处,每一帧都成为观影人心中的永恒。   她有点压抑,太过沉重的题材对她造成的影响往往大于预期。她能接受一切事物和观点,不代表她能快速适应超出常规的事物。   一只手突然横过来,拿走平板。   她回神,扯掉耳机线,“你醒了?”   虞乘隙端看她一眼,扫过片尾被定格的一幕。   他关了显示屏,“想说什么?”   她抿唇,“追求自由和民主是很伟大,但为什么要这么个结局,他可以不死,活着影响更多人,引导更多人思想独立,难道非得牺牲才算轰轰烈烈?”   他因女孩的义愤填膺,有点想笑,当然,他也不准备瞎扯那一套所谓的信念主义和肉体死亡衬托精神不朽,他只会尝试让她自己找到答案,说服自己。   留影只是认为,“这样一个神圣的人,有权力活着,有资格不朽。”   “可能,他不死,这部影片将不会结束。”他似是而非得解释。   “嗯……你喜欢这部电影吗?”她不愿意继续深思,反问他另外一个问题。   他与提问人的眼神对上,一瞬脑海一阵诡异的沉静,“以前我觉得我会成为他,后来发现我不过是那群当权人之中的一员。”   他如自问自答,问着留影,“你觉得悲哀吗?”   3   留影从来没有过问他的家世,也没想过去问,直觉告诉她非同一般,可能超过她想象力之外。这些都没关系,并不是否定门当户对的观念,也不是对这些身外之物漠不关心,只是当距离太过悬殊,想要拥有的念头太过强烈,这些种种都可以被一并忽略,只要这个人是他,哪怕贪一晌欢亦心之雀跃。   这一点,两人似乎都懂。   从机场到酒店的路上,虞乘隙接到一个电话,意外得开了外放。   熟悉的变了味的声音在嚷嚷,“虞乘隙,你到哪了!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路周修?”她不可置信,向刚才被问候的人寻求答案。   虞乘隙不置可否,举着手机问她,“你要跟他说话吗?”   她没回答,电话那头的人又抢白,“诶诶,我听到妹子的声音,你这——”   电话被虞乘隙挂掉。   “他怎么回国了?变化好大啊,印象中他从来不会这么,这么……”她有点没法子形容,“这么聒噪?”   虞乘隙轻笑。   没怎么看到过的笑,像十二度的红酒,醉人馥郁而不自知。   留影偏过头去看窗外,借以遮掩内心骤起的一阵跳动。    ☆、第 13 章   1   原来有些城市已经大雪纷飞,广阔无垠的天空可以干净得像一块浅蓝色的玻璃,吸入胸腔的空气干燥又夹带着风送来的凛冽寒意。   内心一片平静,像被白茫茫的雪洗涤过千遍万遍。   留影毫无征兆染上感冒,她戴着绯色卡通口罩,顶着巫女帽,从观景台俯瞰。   虞乘隙刚被一群滑雪盟友叫去玩极限运动。   从这里看不清出发口,只能依稀辨清密密麻麻的小点是滑雪人的身影。远方的高山巍峨,雪白的峰顶似巨大的加冕皇冠。   她轻度近视,平常不戴眼镜,便看着略微糊的轮廓,想象她心目中的雪山。   本来准备驱车去室内滑雪场,听说天然滑雪道的存在,便央着要来看真正的巧夺天工,临时改道,路周修这会儿还未到。   观景台的空气冷而逼仄,待一会儿就觉得头一抽一抽的疼,眼睛也不由的疲倦,她准备打道回府。   转身走下观景台,与迎面而上的人撞个踉跄。   来人顺手扶了下,“小心——”   “没事,谢谢。”她道。   “咦?”两人都疑惑,很自然的对望,然后认出彼此。   “老同学?”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散漫,对任何事物都浑不在意的淡然,“好久不见啊。”   许是之前听过他的声音,知晓他会出现,因而她也同样的淡定,“嗯,是很久没见了。你怎么回国了?”   “待腻了就回来啊。”他的随心所欲是那个时候班上每个人都羡慕的,又是个聪明人,生活中的琐屑不会存在他的字典里,至于挫折和磨难,大概也一并省去,所以无忧无虑的他,眼睛依旧澄澈,似蓝天白雪。   在下观景台前分别,他问了联系方式,约着晚上一起吃个饭,顺带提了会有其他人士来场,不介意吧。   昏沉感氤氲,她只顾点头,很自然忘记告诉路周修和自己一道来的人,是虞乘隙。   2    做了几次断断续续的梦,不是噩梦,但也同样困扰心神。   睡得不安稳,大部分原因代表身体微恙。   留影挣扎着醒来,喉咙隐隐发痒,还有难以清楚感知的干痛。   窗帘避幕,看不清外面的白茫茫,却能发现床边的黑色人影。就像黑色人影也发现她的转醒。   “要喝水?”他问。   “嗯,要热的。”   他起身去拿水,很快回来,俯身去捞留影,黑色剪影在她的脸上落下道极深极深的阴影。   咕噜,咕噜……喉间的急速滚动,毫不掩饰她对水的需求。   虞乘隙看她一杯水见底,没来得及的“慢点”也随着水进入腹中。   他转念问,“还要?”   “我觉得我可能生病了。”低声嗫嚅,呼吸时从喉间延伸出非正常的热度。   “晚上的饭在房间吃,我让前台送点感冒药上来。”   迷糊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应没应。   3   餐厅,一桌人分散坐,零散几人,聊天,点菜。   都是熟悉的朋友,不需要太多寒暄,也都是骄傲惯的人,谁也不需去逢迎谁。   路周修一直在拨电话,却一直没见他与那边沟通上。   虞乘隙很晚才到,菜已经上满一桌。   有人说,“不行啊,Heinvin,来这么晚,罚酒吧。”   他们在国外度过大部分的时间,思维是西式,个性也是西式,然而对于国内的酒桌文化也是信手拈来,随意施展。   虞乘隙不动口,抬脚就是一踹,然后在路周修身边坐下。   “她不会下来,别打了。”   ??   路周修愣住,表情瞬间凝住。他不确定虞乘隙是在跟他说话。   “她有点轻微发烧。”   路周修慢慢组织自己的语言,“你和我说得是同一个人吧?”   “不然,讨论你大爷?”虞乘隙给他不屑的眼光。   怎么去捋清那一点回忆呢。路周修对身边的事从来都是保持一个态度,知而不言。他是一个享受主义者,肆意生活的性格让他很少能交到频率相同的朋友,虞乘隙算一个。他甚至认为,虞乘隙比他更会玩弄自己的生活。   家世卓越的他也不完全清楚虞乘隙的背景,除了童年时期两家人凑巧当了一段时间的邻居,那时候虞乘隙还只是一个有点冷漠的贵族小少爷,两个同龄人脾性相似,很快玩到一起去。再然后,虞乘隙搬走越洋去了欧洲。两人联系一直没断,但都默契得不再去打开对方的名字栏。   就读的高中时期,路周修意外看到童年的好友出现在讲台,眉眼都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不知道曾经的好友遇到什么事,但性格使然,他也没想过去探知那些事。活在他们这个阶级的人,谁身上没一点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他的坦然不询问,让两个人再次成为朋友,虽然不是旷久重逢,但也可以说是故人再见。   路周修捉摸着,就虞乘隙这个性,没什么正常人能受得了,毕斯桦不就是一个神奇的奇葩。他还瞎琢磨,虞乘隙这辈子都别想和一个正常女孩发生点什么浪漫故事。   所以就算那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虞乘隙对留影的与众不同,也只是看戏般静静知而不言。   留影对虞乘隙呢,他猜,她顶多像普通女孩一样迷恋虞乘隙精致的骨相,等到他从她的生活中退场,她只会在以后缅怀青春时,依稀记起,哦,我读书那会班上有个很帅的男生。再多的,就没有了。   这些所有认知,让路周修做出总结,两个人至多就是偶然认识的朋友关系,有机会遇上,打个招呼就完事的关系……   现在呢,什么情况。   向来淡定的他,也一时失神。   他试图收缩记忆,去拼凑对于那个叫留影的女孩的所有印象。   独有的妩媚与清灵并存,可以大大咧咧得开着玩笑,也可以变身成为看清一切的精灵。她长相精细似白雪红梅,成为记忆画卷中清灵一笔。   这资本,一回想,的确够蛊惑人的。   4   在此地驻留的最后一天,三人还是聚了一餐饭。   留影和虞乘隙坐一侧,对面是路周修。   路周修已经接受这一爆炸性信息,剩下只有好奇。   他对留影竖起拇指,“厉害啊,留影同学。”   感冒的后遗症还没彻底消退,她有点傻乎乎得客气着,“还行,还行。”   虞乘隙打断他们的一来一往,招来服务员点菜。   “晚上九点的航班,时间不多。以后聊,先吃饭。”   谈了恋爱就像回归了凡尘,路周修仗着这点,便敢在狮子头上拔毛。   “急什么,就算是你女朋友也不是你一人所属,别太专/制啊,虞乘隙。”   虞乘隙哼笑一声,眼神冷冷落在他身上,不发一言。   路周修还是有点莫名后颈凉,打着哈哈,吃饭吃饭。   饭前,虞乘隙从大衣口袋变戏法一样掏出一板药,绿白相间的胶囊,整整齐齐被固定在锡箔板上。   他极熟练倒满一杯白开水,扒下两粒药,递给留影。   接过药,倒入嘴里,再灌进一大口水。   “我觉得我快好了。”   “嗯,消炎药吃完这板就可以了。”   “好吧。”留影说完,埋头吃饭。   对面正大光明注意两人互动的路周修,心里已经是千帆过尽。   他开始相信,虞乘隙可能真的遇到了他的奇迹。    ☆、第 14 章   1   笔记本屏幕显示板隔住留影的视线,她只能堪堪看见光洁的额头,干净的眉。   她还想看到更多,但对面的人一直注意着笔记本,高度不变,连动作也不曾变过。   她看不下去手里的书,一把拍在桌面,站起身光明正大看。   虞乘隙因她的动静,上移几厘米的目光,费解得扫过她。无解。再次埋头笔记本。   诶诶?!留影以为他会停下来。   她一脸无奈,蹭蹭蹭跨过椅子,绕过隔绝两人的桌子,踱步至虞乘隙手旁。   咱俩聊聊。她还没说出口,就被拉到男人的大腿上。   她和他面对面,脸与脸的距离可以被轻易测出。   留影有微妙的紧张,离虞乘隙近点就会习惯性紧张的毛病暂时是治不好了。   她控诉,“你都快走了,还不愿意多看看我,多和我说说话?”   虞乘隙抽空看她一眼,“说什么?”视线很快回到笔电上,要不是固定在她腰间的手,留影会怀疑他完全屏蔽了自己。   这个时候留影要强迫自己去回忆以往,冷漠的虞乘隙,高傲的虞乘隙,一言不发的虞乘隙凉薄的眼神……这样想想,会好一点,也仅一点。   人是贪婪的,得到了微末就渴望更多。   她想到某件事,“我跟你讲过某个追我的男生,明天约好一起吃饭,你要一起的哦。”   他点头,不作过多评价。留影有些失望,暗暗呲牙表达不满。   他平淡的声音意外响起,“你的样子让我想到炸毛的猫。”   留影维持笑容看他,确定他中文水平处在正常线上,“你这样很容易失去你的女朋友,虞先生。”   他为新鲜出炉的称呼,有了个小反应,操作键盘的手很快又置于留影另外一侧腰间。他稍稍使劲,让留影横过来一条腿,再次跨坐在他腿上。   又是这个姿势,羞怯。   留影想抗议,“换个坐姿?”   “这样有助于加深感情,提高人际关系的亲密度。”他很正经的语气,“换而言之,它能让我更喜欢你。”   “有这种说法吗?”留影半信半疑。   “Heinvin的观点。”   留影被他的胡说八道逗乐。   笑容清甜,虞乘隙很快吻上她翘起的嘴角。   2   “啊啊。路周修个不靠谱的,他在群里说了我和你的事。”这是临出发前,留影无意看到的,现在手机信息被刷爆。   成萦橙的私信快要戳瞎她的眼。   “你可以的,我居然比路周修更晚知道你谈恋爱了,对象还是虞乘隙,我的妈!!!”   “八百年没听过的人啊,当年的冰山之巅,还真被你给攻下,你还是我认识的留影吗???”   “我要求过程,求细节,肯定甜爆。”   “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啊,幸亏当时你没听我的,不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啊不对,虞乘隙是参天大树……”   ……   诸如此类的信息轰炸,让留影有点和她同样的感受,觉得神奇。   是啊,这样一个人是怎么坐在自己身边,一只手还环着自己呢?   好像,因为一次完全没预想过的亲密接触。   “你们在群里聊能稍微悠着点吗?不怕我给虞乘隙看吗?他正在我身边坐着(微笑)。”   她点击发送。群里有一刹那的安静,瞬即又是流水般的信息流动,从对两人关系的各种不实际猜测到对留影一人的讨伐。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不约而同,几个人同时刷起屏来。   随后上线的路周修很默契很有眼色得,跟在几人身后,保持着刷屏的队形。   留影眼尖,逮到他,拖走私聊。   “路大爷,路兄弟,路少爷,你真是会制造惊喜。”   路周修谦虚,“哪里哪里,你的惊喜最大。”   “听不出来这是反话?”   “……”   路周修表示,“喜事要拿出来分享。”   “可是,也没多久,让大家知道不太……不太好吧。”   “哇擦。你这是要金屋藏娇?”   留影觉得,他这学真没白留,语言造诣别出心裁。   “不是,就觉得现在说太早了。”   路周修在那头默了会,就在她差点以为他不会回复时,又收到信息,“你对他没自信还是对自己没自信,又或者你对这段感情没信心?”   他向来话不多,这次却是意外多说了几句。   他告诉留影,“我算半个局外人,唯一能给你的建议,相信虞乘隙,不要怀疑,他要不确定这段感情,你或许连他的衣角也碰不到。”   言外之意太多,留影揣测不出来这些话背后所隐含的意义,只能告诉自己去肯定他的字面意思,绝对的相信虞乘隙。   3   没等一会儿,等来了人。   天寒地冻,室外的冷意随着进门的人悄悄钻进来,还没展示它的力量就被室内的暖气吞并。   林唤看到留影身边的男人还是愣了下,尽管之前已经被告知吃饭的不止他二人。   “嗨。”留影还是有点尴尬,她没虞乘隙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纹丝不动,矜傲得不行。   “这位是……”林唤迟疑问,可能答案已经在他的未尽之言中。   “男朋友。”   最后的希冀之光成为灰烬,熄灭于林唤的眼中。   可能这不是时间的先后,有时候必须得承认,喜不喜欢是一种命中注定的牵绊。   一餐饭结束得不明不白。   虞乘隙从始至终都是一副冷淡的姿态,话少到令人发指,再次重现当年留影熟悉的傲慢男生。   随便吃了几口饭,全程基本都在照顾着留影,刻意为之的行为被对面的林唤解毒为体贴,然后独自品尝心中的酸涩。   林唤控制不住去比较,他比自己更成熟稳重,他比自己更细心,他的衣着配饰处处流露出家世显赫的气息……   匆匆吃完饭,他找借口离开。   玻璃门被推开,再自动撞回原地。   留影放下手中的快筷子,轻呼一口气。   “你心情不好吗。话好少噢。”   虞乘隙偏头看她,“对着觊觎自己东西的人,你要我以礼相待?”   留影皱皱眉头,“你把我形容成东西?!”   “别偏离重点,没用。”   “好吧,你至少搭理下他,好歹是我同校的朋友。”   “呵。”虞乘隙轻哼一声,表示自己的态度。   幼稚得不行的一面,留影觉得,她好想抱抱此刻的他。   当天,和成萦橙闲谈时浅聊了这件事,她感叹,性格高冷就是好,杀人于无形之中。   哎,还真是,没多说几句,也没交手,就这么让对方自觉退场。 作者有话要说:  量有点少。 准数是一月中旬后加更。 ☆、第 15 章   1   所有人都在抱怨,今年的冬季冷得彻骨。   森森寒意自脚底开始侵入,沿着躯体袭上四肢百骸。哈出的冷气白得浓烈,似燃烧尼古丁般的白色气雾升腾着,在眼前浮现。   早起的时辰,世界静寂,楼下草坪覆盖一层厚实的霜。刷牙的几人不约而同打了寒噤。   “好像一层雪。这么冷的天怎么还不下雪呢。”   说话的舍友自最南方而来,几乎没看过雪,也就是在这个学校过了这么两三年,才得尝夙愿在酷寒的时节逢上白皑皑的雪景。   最后一门期末考昨天结束,几个人今天就陆陆续续准备回家。   留影收拾着行李,顺带查看护照的日期。   高考后去东南亚某国旅游办理了护照,这下恰好派上用场。   今年除夕晚,假又放得早,家中父母还有近一个月的班要上。她便胆大得做决定,谎称和成萦橙他们几人旅游,借机飞柏林。   和他们旅游的次数不少,父母没有一丝怀疑,叮嘱了句,注意旅途安全。   串好词的成萦橙轻叹,“为了你的爱情/事业,我可是作出了贡献。所以别忘了带礼物。”   留影笑着应。   本打算给柏林的那位一个惊喜,在遇上一堆出国的麻烦问题后告终。   预订好机票,走了点后门关系提早办下的签证,国外暂时居住点材料通过国际快递邮寄而来……   站在候机室的留影,后知后觉,自己有点疯狂。   2   TEGAI机场的午夜静得生冷,白瓷砖面白如航站楼外的夜雪,干净却不可接近。   留影托着行李箱去了机场内部的餐饮连锁店。这个时候,一双手数得出来的夜旅人零散着分布在店中转椅内。全是欧美面孔,个个高鼻梁深眼眶,疲倦着脸色看手机,玩平板。   此机场航线虽少,但没什么人愿意选在最冷的气候,最深的夜搭乘夜航班。   留影推门而入,吸引了不少视线。一个有着亚洲面孔的年轻女孩,面容姣好,肤白如玉,唇红齿皓,哪怕是精神已处于委顿状态也不妨欣赏这份东方特有的魅力。   她试探着用英语询问,是否有热巧克力。   前台店员是个德国小伙子,点头微笑道了句,“稍等,马上就好。”   她轻吁一口气,幸亏还能自食其力,为自己点上一杯热饮。   接过纸杯,拉上行李箱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手机上的消息显示为零。   百无聊赖间,她准备戴上耳机听音乐,一道浅浅阴影落在米白色桌面上。   留影习惯喝热饮要一根吸管,含着咬着,偶尔吸两口。   所以,她抬头看来人时,嘴里含着的橘红色吸管也跟着上移。   黑白分明的瞳孔,在夜间更显纯粹。   虞乘隙抬手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敲完又不自觉用指腹抚过,似在安抚。   “打你电话没通。”   “誒?”她拿出手机看,没有未接来电。   她将手机举高递给虞乘隙。   扫过屏幕,他说,“卡有问题,明天帮你搞定。困吗?”   没有调至当地时间,手机和腕表都显示着国内时间十点左右,按照冬令时七小时的时差,现在这边应该是凌晨三点。   她精神矍铄,并不代表面前人也如此。   所以她问,“你困吗?”   “还好。”他将头上的黑色鸭舌帽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帽檐朝后,露出他的光洁额头,眉眼精致凉薄一如少年时。   黑色卫衣外一件灰咖色大衣,深色系的运动款式的裤与鞋。他少有这样意气风发的打扮,整个人活脱脱一个纨绔公子哥。   她眨着眼看了会,引来虞乘隙不解的眼神,才仿若高深莫测的语气道,“咱俩情侣装诶。”   一身黑色运动服加驼色的大衣。果然相差无几的衣装。   虞乘隙已经拉走了她的箱,听了她的话,想了想才毫无起伏得接,“嗯,你穿得很好看。”   “是吗?”留影挽上他的手臂,确认着。   虞乘隙点头,顺便挣开衣袖的手,接着,那只顺利抽出的手牵上女孩。她的手刚刚握过一杯热巧克力,这会儿暖得不行,他倒多虑了。   交握的手掌心暖和温柔,夜间的寒气奈何不得一星半点。   3   柏林的公寓是个开放式一居室,每个区域都只是借助空间横断拦截。   将行李箱放在玄关处,他带留影去看房间。   原来还有二楼。   留影跟着他上了楼梯,表示贫穷果然能限制想象。   “你在二楼住,会怕吗?”   留影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件装饰品,闻言笑着凑上去,“我说怕,你怎么办?”   “床睡两个人应该够。”   留影看他一脸坦然自若,深觉此人道行之高,说瞎话都不带情绪变动,却没想过一种可能,或许他是认真的。   “行吧,这么晚了,你快去休息,我熟悉熟悉上面。”   在飞机上睡过一觉,现下怕是怎么也不可能再入睡了。   转身,手里的装饰品还没放下,就被背后的人轻轻带向怀内。   “我手里有东西——”   没等她表达完完整意思,虞乘隙就半拥着她转向自己,面朝自己。   车内室内温度都是适宜的二十六七度,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鼻尖还微微泛红,眼框内寒气侵袭还是涌起薄薄的水雾。   他的吻落在留影的眼上,等到她顺从的闭眼,软而温热的唇又一点一点下移,滑过鼻尖,与同样的柔软相触。   原来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入骨相思不是只有我一人。   他还在慢慢使劲,让她离自己近一些,再一些,直至亲密无缝隙,手中的装饰品哐当落地。   她想提醒,喘着气,一个字没蹦出来,他又强势压向她的唇间。   一句“专心点”倒也不顾有没有听到了。   独立的私人房间。发酵的男女之情。   谁都是心无旁骛的,谁都是奋不顾身的,拼命彼此索取,借以传达最原始的情感。   虞乘隙的手,钻进衣间,温凉的触感在腰上游移,企图得到更多。   回神是因为最暖和的一块皮肤受到刺激。留影被凉凉的温度冰到,瞬间回到清明状态。   “你冰到我了。”她离开他的咫尺间,一只手按着脖子,跟高个的人亲吻还要仰头,也是脖酸得可以。   染上情/欲的眼睁开,沉得吓人,虞乘隙不动声色吸气,按捺住叫嚣的欲望,同时暗恼。   留影没看到他黑沉的眸,注意到地板上的精美装饰,“这只黑色的天鹅……”   已经有了裂痕,白色的裂纹在黑色的身体上四方游走,破裂的线条星罗棋布,反倒有种别样的艺术感。   “没什么价值,明天扔了。”他随手捡起来,置于脚边的垃圾桶。   某奢侈品牌世纪庆发行的限量版天鹅黑水晶浮雕,就这样被弃之如敝履。   留影点头“哦”了声,推搡着他“你快下去休息,熬夜秃头呢。”   纷纷的情/欲不是没有察觉,而是没有做好准备。    ☆、第 16 章   1   吃过早餐后,时间是上午十点半。   留影临近五点才合上眼,一觉醒来,午间冬阳已高照悬空。   床边是双灰色的拖鞋,不知道是不是购买的人临时想到什么,为作弥补,鞋上居然有两只毛绒耳朵。   她看着,笑出声,穿上后下楼梯。   早起的人在沙发上看书,手边的桌上,一只鎏金带托盘咖啡杯冒着袅袅热气,映着窗外雪景。   看书的人闻声,抬眼看到下楼的留影。   “早餐在保温柜里。”   留影上前,不急着洗漱。   她道,“这里再有个壁炉,我还以为穿越回到十五世纪了。”   欧洲十五六世纪,在壁炉旁朗诵饮茶的古老世家贵公子就是面前这人给她的感觉。   虞乘隙认为她没睡醒,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便没接,兀自看书。   等到吞掉最后一口果酱吐司,她去寻沙发上的人,不见踪影。   朝楼上喊,“Heinvin——”   楼梯口下来的虞乘隙疑惑出声,“叫我什么?”   “你的名字啊。”她洋洋自得。   他没什么表情,走近她,将一顶黑色帽子扣上她的脑袋。   “拿上围巾带你出去。”他说。   帽子是昨天来接她时,他戴得那个。   她问,“你不戴吗?”   “我比你酷,为什么要戴?”   留影默,帽子原来是用来耍酷的吗,她还是太年轻。   2   大雪似要封城。银白色的世界开始迷惑视觉,让人以为没有彩色,只有无际的白。   路边堆积的雪,厚达半米有余,行人一脚一步走,深一脚浅一脚,光看着就觉听到了吱呀吱呀的踩雪声。   “好想在外面慢悠悠得走。”车内的人自语,忘记刚出门时,肃杀的寒意逼得她恨不得贴进身边男人的大衣内。   车开近了一个花团锦簇的庄园。大门两侧的铁栅栏,绿色藤曼顺上而绕,后面是被修剪得整齐的成片绿色灌木。   留影看得没眨眼,如果不是大门外被清扫过后残留的浅浅雪色,她甚至会以为这儿是春冬的分界线。   “主人是个脑子不怎么正常的。”虞乘隙这样与她解释。   “该不会里面住着伯爵吧?”在留影神奇的富有想象力的脑洞中,深入简出的神秘伯爵极爱四季不败的植物,爱极它们越到凌寒越生长旺盛的习性。   “不算,但的确袭了爵位。”   她就说吧——   嗯??没听错吧??   留影的惊讶一直持续到车进庄园内,她被虞乘隙带着踏门而入。   迎上来的男人,穿了件深色毛衣,头发是罕见的金色,他张开手想拥抱虞乘隙,被一脸寒霜的虞乘隙给挡住。不死心,又笑着作势抱微愣的留影,余光看到虞乘隙的脚已经准备踢过来,立即后退,“别别。”   他说得是中文,字正腔圆,面孔五官却深邃得像纯正的欧美人。   “你好,我是赫克里斯。”他规规矩矩解释,朝虞乘隙挤眉弄眼,“这次带来的女人最好看。”   留影眨眨眼,笑了下,很轻。   虞乘隙懒得搭理他,一手环着留影带着她往前,“他们人来了吗?”   “都知道大少爷你最烦不守时,人都在老地方。”   3   虽然很恶俗,但不可避免留影还是想到那句话——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数数不过五六人,除了之前的赫克里斯,沙发上还坐着两个女人,另外或坐或站三个男人。   拐角来到这个小厅时,他们交谈得正火热,不时碰杯。   高脚杯中荡漾着石榴红的液体,翻滚着白涩的烈酒。   他们三人一来,很自然就吸引了那几人的视线。   站着的某男人“靠”了声,“还真有这么一号人物。”   “Vin,女朋友,确定?”问得是英文。高鼻深眶的外国男人。   虞乘隙没有回答,他一直在看身边的留影,看到她镇定的姿态,牵起的嘴角比平时略低一些。终究还是快了点。   4   庄园最顶层,虞乘隙带她来看古老院落的全貌。   遗落世间的魔法古堡,拥有永不败落的美景,一眼收不尽的葱茏绿意,争相吐艳的繁花,远处是谁在弹多情古旧的曲调。   楼下开始跳舞。   虞乘隙的怀抱一直在她身后。   她早就做好准备,甚至期待见一见他的朋友,想多了解他,因为想拥有更多的他。   却没设想,那一群人是怎样显赫的一群人。   其中一个在外网媒体上偶然得见,另一个居然在学校订阅的泰晤士时报上露过面,还有一个拥有爵位和古老庄园的混血男人……其他人不用再去想。   何况她真正想了解得不是他们,而是他一人——虞乘隙,我可以知道你是谁吗?   知道你身世不凡,知道你是英国归来的华人男孩,知道你可以神出鬼没,知道你和一个叫留影的女孩之间的距离远远不能测量。   而今你意外将她放入你的世界,毫无预警得把这个世界最真实的一部分揭露给她看,目的是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他开口问。   “我喜欢你,迷恋你,这真的是真的。”她语无伦次解释,生怕他误会她,至于害怕他误会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虞乘隙在她耳边笑,带有热度的气息在耳边轻扑,他屈指一数的不带冷意的语调在哄,“你怕什么,我在给你机会抓住我。”   一刹那,她有些明白,一直以来怕得是什么,此刻怕得又是什么。   怕你太远,怕我任何一个表现会让你与我再无交集。   你是灰雾迷茫下最不可捉摸的黑,自中学时代,就为此着迷的执念。是不能简单得用‘初次暗恋’就一概而过的人。   “你想告诉我什么,我就听什么。”   远方的白色,记忆的黑色,杂糅成看不分明的灰色。   虞乘隙是个想要什么就会用尽手段去夺取的人,唯一一次例外是年少时期,某个午后,他看见刚刚睡醒的女孩,从闭着的眼睫毛到睁开的水色眼眸,从白皙的脸到耳后的水红,所有这些他都想要。但只是那一瞬,他想,放过她,人生如果事事得偿所愿那还真挺无聊的,而更重要的理由是,他不想承认,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会是他的所欲。   5   门口廊下,留影等车开来。   陪同在旁的是赫克里斯,庄园的主人。   他还是笑意吟吟,毫无城府的模样。他伸手递了个礼盒过去。   留影不解,疑惑得看着他。   “Vin带来的女朋友历来都有这样的礼物,收着吧没事。”   留影不揭穿他,道谢收下。   赫克里斯试探,“你不生气不吃醋的吗?”   “为什么要那样,都成前女友了。”   “说是这样说,”他似乎在替留影迟疑说,“但心里还是会别扭吧?”   留影没说话,似乎在思索。   赫克里斯也没继续说,满意得在一旁吩咐仆人把门口的盆景搬走。   绿意密杂的路径上,黑色车缓缓开来。   留影看见了车,抬脚上前时还是没忍住解释,“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故意说给我听,否则你不会用中文对着虞乘隙说那番话。”   解释完,人已经朝开来的车跑去了。   徒留赫克里斯,一脸意味不辨的神情看向她的背影。    ☆、第 17 章   1   【你小女友智商还是可以的,就是傻了点。】这是赫克里斯给他的邮件里,最末一行的顺便一提。   虞乘隙皱了眉,看了眼时差还没倒过来,趴在沙发上补觉的女孩。她从没离开自己的视线内,什么时候跟赫克里斯打过交道。   他没有告诉留影太多,只是承诺,将来带她到英国,很多事情自然会明白。   这个的确挺傻的女孩,还忙不迭点头,说,好呀,不过要晚点,我要做好准备。   真以为是见他的亲人吗,傻。   2   柏林度假十天结束,虞乘隙送她上飞机。   “你什么时候回国?”她巴巴得问。   这是一个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虞乘隙没想好安排,如果不出她这个意外,几年内不去中国也是有可能的。   “你大三了?”他问。   “对啊。大四没什么课,我可以来这里多待一段时间。”留影以为他关注这个。   虞乘隙垂眸看她,片刻后才问,“大四毕业继续读书还是工作。”   “计划是院校保研,如果考得上的话。”她把握挺大,但也不敢把话讲太满。   “嗯。”他彻底不语。他的计划是安排一所学校让她出国陪在自己身旁,却不曾想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饶是他占有欲强,也没资格左右她的人生。   留影看他不再说话,思绪也回到那天。   那群职业斯诺克选手知道她来德,特地邀请她来俱乐部参观。   光线适中的房间,好战的选手一眼发现俱乐部的元老级人物。礼貌不失强硬得要求和Heinvin开一局。   以往,Heinvin理都不理,直接无视走过。   这次却是留影央求,想看他打球。   正规的房间里,观众和选手隔着一段距离。   留影身旁的男人是那次志愿者活动与她最先认识的,在一群队友面前,他自持稳重。   眼里的戏谑倒是熟悉的,“没想到,你们俩居然在一起了。”   虞乘隙刚加入俱乐部时傲得欠扁,但实力一次比一次剽悍又让人不得不服,造成队友咬牙切齿偏奈何不得的局面,人人对他敬而三尺远,只有他自己,不怕死得来撩他,才发现这个亚洲长相的男人,性格古怪却意外得好相处。忽视他偶然毒得不行的评价,自动屏蔽他冷得掉渣的表情,尽量迁就他的要求。   大概这样,就能与之愉快相处了。他又想想,发现不对啊,这样一说感觉这人极难相处。等到发现这点时,Vin已经成为他愿意深交的朋友。   留影被他这番追昔往事逗得直乐。   他还特意转头问她,“所以很佩服你啊,女朋友比朋友更难当。”   留影歉意一笑,“我觉得还行,他很少摆冷脸给我看,也很少给出犀利的评价。”因为大部分时候他都像教女儿一样,一件紧跟一件帮她处理好。   他一听,满脸‘重色轻友’的郁闷。   “对了,你以后会一直跟在他身边吧?”   “嗯?”留影在看他弯身,持竿,瞄着黑色球,细微得测方向。   “以前那段时间他不在学校就在俱乐部,我都经常见他三天两头跑,行踪不定,你不跟着他,怎么交往啊?”他纯属玩笑打趣,被留影无意听进心里。   自觉告诉她,虞乘隙不会常驻柏林。或许今年他完成了这边学业就会飞另外一个地方。   留影愁眉不展,想询问以后,又无从开口。   3   回到家后,父母还在上班。   家中只有小姨的儿子,在写作业。   小姨和姨夫经常出差四处跑,忙起来家里的儿子不是在留影家待一段时间,就是去舅舅家过一段时日。   留影挺喜欢没事带着这个弟弟胡吃海玩。所以看到拉着行李箱进门的姐姐,这个弟弟顿时眼睛就亮了,里面简直有星星在闪。   里面还拿着钥匙,她指着他,告诉他也是在告诉自己,“你马上就要期末考了,给我好好绷住。期末考结束带你去看电影。”   他失望点头,没忘记帮表姐把箱推进来。   当晚。饭吃到一半,表姐的电话就来了,说,明天下去聚餐,要留影务必赶到。   旅行后遗症还没消退,脑后因疲倦一阵疼痛的她叹气,希望睡眠是最好的良药。   表姐妹之间的聚餐快成为一种传统,每次表姐一逮到留影放假回家就开始组织。留影猜测着,结婚成家后的表姐是在借聚餐维系姐妹之间的情感,姐夫的工作需要各种人脉她是知道的,但一遇到长辈和亲戚就不擅长说话的她怎么也被表姐一眼相中了呢。   这次的聚餐地点是在一家装修风格古意十足的酒楼饭店。表姐提前看好了位置,没料酒店员工出了点纰漏把位置给了另外一拨人。引路的女员工哈腰不停道歉,将她们引到楼上的大厅,安置在一个大圆桌旁。   表姐看了眼附近,叹道,“我怎么没订包厢,又安静又不会被抢位。”   留影顺势去看包厢,一个包厢一个诗意十足的名——梅雅轩,水竹亭,落腊厢,水岸汀……   点菜后没多久的功夫就上了菜。   另一个表姐评价,菜倒上得挺快。   是一道干锅包菜,端上来后,服务员在铁锅下的小炉间,点了一戳火,蓝色的固体燃料开始嗞嗞冒火。   留影向来寡言,持起筷子就不打算开口说话。   年纪稍长的姐姐顾全大局,总是和这个聊完就来找另一个说几句。   攒饭局的表姐也不打算放过留影,问起她的学业。   留影在斟酌用词,说太多怕她们听不懂又要继续问,说少了又担心她们不满意也要继续问。   她答完,又头脑一灵动反问道,“维安放假了没?”   “他啊。”表姐说,“快了。那个专业真是和尚专业,没什么女孩子读的。”   自有人感兴趣接话,“什么专业啊?”   “电脑有关的,信息技术一类。班上就一个还是两个女生。”   “那可好了,大学怎么谈恋爱啊。”   “就是说!留影,你谈恋爱了没?”   怎么话题又回到她这里了?还在吃菠萝咕噜肉的她被酸得表情都皱成一团。   “没谈啊……我班上也就一个男生。”英文专业的嘛,全系的男生加起来还没某些物理专业一个班的男生多。   “你快点谈了,都这么大了,可以谈。”   留影讪笑一声,弱弱解释,“还不想谈,感觉自己心智还挺幼稚的。”多牵强的理由,要是死党闺蜜成萦橙在,肯定要重重哼笑一声,高中那会儿就毫不掩饰喜欢别人的那个留影怕是假的吧。   表姐谈兴正酣,马上来了精神,“什么年龄不年龄,我给你介绍一个吧怎么样?”   一语出,吓得留影练练摆手,筷子夹的那块肉迅速掉入碗底。   这要被虞乘隙知道了,又要用毫无情绪的一双眼看着自己,然后被亲得七荤八素……    ☆、第 18 章   1   这几天一直阴雨连绵,温度随之降了几度,缩在沙发上视频聊天倒成了日常。   电视外放声太大,枪战片的电影配音给力过头,听着子弹射击声突突得,她脑门一阵阵发紧。   “老爸,声音关小点,我跟朋友聊天呢。”   留父哦哦两声,一边玩着微信小游戏,一边关低声音。没注意一直按到零。   洗完碗出来的留母,丈二摸不着头脑,“你俩看哑剧啊?”   她耸肩,眼神示意沙发上一直盯着手机的老爸。   语音聊天中,成萦橙说,“后天高中聚会你要去吗?”   她回,“去吧,在家已经发霉,到时候和你们先碰个面,再一起去咯。”   2   没什么必须的原因要去,完全是无聊。   两三年没怎么见过的一群人,除了缅怀那段难忘的学生时期,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可谈。又没进入社会参加工作,也没成家生小孩,话题兜兜转转还是那些。   只有一位班主任是长辈,眼下和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喝酒喝热了,个个脸通红,细数着那些啼笑皆非的往事。   三五个女生凑一堆,偷偷评价谁谁变帅了,谁谁潮得不得了。又故意神秘兮兮翻出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再大加渲染一番。   留影听得还挺乐呵,感觉自己高中那几年有一点白混,原来某人和某人早就有点粉色泡泡,原来当初某对班对的关系老师早就一清二楚……   不知谁起头,说,“咱班上最帅的俩个男生没来,遗憾呀。”   心知肚明,都知道在说谁,虞乘隙和路周修。   她低头看碗,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点汤水,复抬头扫视圆桌上的菜。   对上深知内情的几人的眼光,然后,心里莫名虚。   聚餐结束,天色暗了下来,老师说,你们要继续就继续,我年纪大就不续场了。   然而最后摆手道别,提前说上一句新年要更好的,也不止老师一人。   老规矩,留影和成萦橙三人还是一起走。   上了公交车,成萦橙和路矜北先下车,剩下他俩互相讲段子捧梗。   说着说着不可避免提到虞乘隙。   当年和他同桌的人似乎更有发言权,他虽和虞乘隙相处“和谐”,也感叹他们能在一起是件意料之外的事。   “可是——”,他歪了些头看窗外,“我居然不觉得奇怪。”   “为什么?”留影问他。   “可能经历多了什么古里古怪都能接受。”   留影笑骂,“您老别装沧桑,我忍不住不笑。”   男生生来对此迟钝,但不代表一窍不通。毕斯桦记得,每次留影课间过来与他说话时,身边的高冷同桌视线总会分几秒给他们,哪怕从来不搭腔,但那若有若无的关注也说明了很多。年少不懂事,以为这是他的多想,大了,那两人真在一起了,才惊觉,哦原来他早就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事。   3   “今天同学聚会,大家提到你了耶。”   “嗯。”那头是不冷不淡。窗外又在飘雪了。   她操着心嘱咐,“出门别只穿两件衣服,成吗,Vin哥?”   哪怕被她层出不穷的称谓磨砺过,还是觉得异样,要格外多看她一眼。   一人说一人应。久了连空气都是安静和谐的,悄无声息的模样,听着一来一往的交谈,不算甜腻却也不缺世事安好感。   准备挂掉视频的时候,房间的灯也不舍,冷漠得亮着。   她没过大脑就抢在挂线前急冲冲说,“我想你了怎么办?”   “嗯?你要过来吗?”他问。   一副随时愿意为她订机票的冷静姿态。   “要过年了……”她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过去。   她只是,突然得想到以后,她想见见他,想触碰真实的他,想心安理得依偎在一个人的怀抱,那时候该怎么办。丢下一切飞过去吗。   静默片刻,听见那边有敲门声唤她的名字,虞乘隙轻轻叹气,放缓声音,也放低了身姿——   “毕业后来英国进修陪我吧。”   有征求意见的意思,但谁也不能否认里面的确隐含一丁点恳求的意味。   留影睁大眼,哑了声,从来没假设过的提议让她瞬间乱了思绪。   良久。良久的无话和等待。   她才拧起了眉头,看着视频的他,缓声问,“我爸妈那里怎么说啊?”   他笑,眼眉绽开,蛊惑人心,弯起矜持唇线,安慰她,诱惑她,“你同意就好。”   3   翅膀健全,尚学会飞翔的幼鸟,为一览悬崖峭壁间的风光,冒着风险,朝天空振起一双翅。   她试着同父母提起出国的事。   出乎意料,他们并没有强烈反对,只担心资金方面和门路方面。   按着虞乘隙所说,她解释道,那边学校可以提供奖学金和义务劳动来抵免大部分学费,提供一定量的资助额。   他们不放心,一个女孩家去了异国奔波。   她再次搬出万能的朋友圈。那边有同学的亲戚可以照料下,大学也有校友和她一起申请出国。   半欺半瞒,半真半假,征得父母同意后,她即雀跃又满含负罪感。   “啧,胆大啊,留影儿。”成萦橙朝她握拳抱手。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没虞大神的缘故,你只是为了学业要出国,那你还觉得内疚吗?”   “好像……没有。”只觉得兴奋,和一点害怕。   “所以呢,就当出国深造,只不过借了某人的捷径。”成萦橙过来人的态度拍拍好友的肩,“别谈恋爱荒废了学业就行!”   留影“咦”了声,半嫌弃得吐槽,“说话怎么跟我以前的班主任似的。”   4   新年一如既往来,红火的喜气也开始席卷。   年夜饭的前奏,留影迫不及待拍了张自拍,背后是一桌菜,发给在柏林的某位,顺便说一句,除夕快乐。   开饭不到片刻,手边的手机震动,是那位的语音聊天。她手快,覆住手机屏幕,佯装镇定对父母说,“成成的语音聊天,我接下。”   阳台上,可见外面早是烟花璀璨,爆竹喧闹。   看着都觉得心情甚愉,她翘起压不住的嘴角,迫不及待道:“新年快乐,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虞乘隙轻扬眉骨处,长时间面对电脑的麻木因这句话弥散不少。他也回,“新年快年,留影。”   他又笑笑,“红包,自己来拿。”   “切。”她俏生生得一仰下巴,将视频前置摄像调至后置摄像,想和他共享她所看到的热闹,“烟花,漂亮吗?”   一声嘭,炸开的绚丽烟花,流光溢彩。黑压压的天空作为背景,衬得一片繁华入目,心中亦满是良辰美景,何其有幸,她可与他说。   那边他答她,“没有刚才的漂亮,转回来吧。”   “OK”她点了转换键,后知后觉,“你刚才,在夸我漂亮哦?”   “反应这么迟钝?”   “是受宠若惊。”   烟花美,美不过你。我的留影,记忆里擦不去的留影,新年要快乐。    ☆、第 19 章   1   【在那年秋季枯燥,灰暗而暝寂的某个长日里   沉重的云层低悬于天穹之上   我独自一人策马前行   穿过这片阴沉地,异域般的乡间土地   我望着宅邸周围稀疏的景物   围墙荒芜,衰败的树木遍体惨白】   2   来英后的第三个月,渐渐适应了这里的阴郁,雨雾朦朦难见阳光。   三十六大道的林荫路是从居住地到学校必经的一条路,高大的古柏树栽至路尽头,郁葱枝丫敝天遮目。   驼色的大衣隔绝微寒的瑟意,这里的冬季没有国内的寒冬彻骨,温带海洋性气候的大陆,只有连绵的阴雨和深蕴的湿润。   出了校门,留影抱着一摞书等在门口。   最近虞乘隙不忙,从这边顺带捎她一起回公寓。   前些天淋了场小雨,经常佩戴的丝绒帽、长纤毛围巾刚洗未干,这会儿她裸着长脖颈在外,任湿意的空气缠绕。   没有发呆等太久,黑色车就稳稳停在熟悉的地段。   留影犹豫着没上前,等车窗摇下来,出现他的脸,才笑着上前。   “今天换车了?”   “在柏林的那辆,开着顺手。”他说着,调转车头。   “这个方向,去艾丽莎家吃饭吗?”   他点着头,一手操控车盘,一手去开音乐,“上次你挑的车载碟已经刻录好了。”   留影解开衣服扣子的手一顿,没继续,埋头去看音乐列表。   她还记得每次打开他的车载音乐,一首接一首全是轻音乐和钢琴名曲,平缓的浓烈的都有,唯独少了歌词。所以她特地挑了喜欢的歌下载下来,再拿去音乐吧刻录,“好快啊。怎么放进这辆车啦?”   “以后常开这辆。”他解释。   “哦哦”她应,手已经在滑动列表,选中了一首D□□e Thomas Tunior的【Lost At Sea】   舒舒服服的音调,她低头听,整理放在膝盖上的笔记。   棕褐色的一缕发滑下脸庞,被开车的人顺手撩至耳后。她才抬头去拍他的手,“哇,你开车专心点。”   “嫌弃了?”他不咸不淡得逗她。   “没有啊。”她放下手边的笔记本,一只手伸过去,去碰虞乘隙的手。他表情不经意变柔和,抓住后,又将她的那只手压在自己腿上。   3   车开进古堡外观的别墅。   这幢房子建于上世纪九十年代,被艾丽莎重金购买下来。据她本人说,购买的意图是看中房子大,地段清静,适合用来聚会开轰趴。   艾丽莎是留影见到虞乘隙的第一位亲人,一个明显是混血的女人,嫁给某位汽艇大亨,乐衷于在上流社会游走的她也是未成年前的虞乘隙的抚养人。   车泊好后,后院的门口艾丽莎已经带着女儿往这边走。   留影是第二次见她。   艾丽莎穿了件裙子,外面罩有紫色毛披肩,唇色是紫红色,她一笑,优雅外又散发着强烈的女人味。   贴面礼结束,她才挽着留影,蹩脚的中文说,“你很久没来玩了,Vin是不是不舍得让你露面呀。”   留影讪讪一笑,扭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虞乘隙,转头向她说没有,只是自己学业重。   客厅铺了块珍珠白的地毯,另一头的长桌摆上了一长溜的水晶高脚杯,内层又盛放一碟碟水果和法式甜点。   挽她进了大厅,才放开手,动动眉示意后头,“好吧,把你交给Vin。姑姑是过来人,都懂的哈。”   第一次见面后,她就了解到,和虞乘隙一样艾丽莎也曾在中国待过一段不短的日子。   那头的觥筹交错,这边的品酒海谈。   虞乘隙手搭上她的肩,施了点力道,他偏头对留影说,“无聊,去我房间。正餐开始再过来。”   和别墅的外部轮廓一样,楼梯也是大气的黑棕色,质地似木制又像理石。楼梯的转角处还有一道窗户,三个竖状拱形拼接成的彩色窗户,材质是磨砂棱,一道窗户便有庄严的教堂风格。   虞乘隙带她上楼,经过时随意说了句,“小时候打碎过这块玻璃,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补。因为从这缺口可以看见楼下一个房间的壁画,艾丽莎觉得很奇妙,就放置没管,后来格温发觉不对劲,才找人补上的。”   他颇觉有点回忆的意义,接着说,“为此,艾丽莎讽刺格温不懂艺术和情调。第二天,格温吩咐仆欧搬来几十幅壁画挂入卧室,气得他的妻子哭笑不得,差点要闹出夫妻分房。”   留影也听得有趣,“格温这么好玩,他是故意的吧。”   虞乘隙没说,神情不置可否。   两人闲聊至格温的商业帝国,上了楼恰好在走廊看见来人。说曹操曹操到的那位“曹操”。   格温手持褐色烟嘴,身后跟了一位年轻男人,男人在看廊道的一副油墨画,看见上楼来的他们,先是一愣才不动声色朝虞乘隙致意。   格温上前拥抱他们,握着烟嘴大笑,“在书房看见院子里的车,限量版的迈巴赫。要不是知道你性格,我还以为你是专门跑去德国等它的问世,抢下第一版首发。”   虞乘隙又恢复一脸无波澜,他可有可无的语气,“姑父喜欢,我就留在这里不开走了。”   “那可别,你姑姑知道又要说我倚老卖老。”他又是一笑,才看向一边的留影,“小女孩,今晚愉快。”   到此,留影还是很感谢欧美国家的个人主义,长辈不干涉小辈恋爱择偶,给了她一剂轻松剂。   她才能做到,不说游刃有余,起码心态还挺平和。   4   餐桌开饭时,撤下所有甜点水果,两头各一盏黄金色的三头蜡烛座,灯芯未点,蜡座却也亮堂堂的,内部的水晶管荧荧而闪,当然这点光线在头顶上那座更为精美庞大的水晶吊灯映衬下,算不得什么。   用餐时气氛沉闷了些许。隐约的刀叉声,杯底碰底座声。   首位的格温擦了下嘴,在和右手边的虞乘隙讲话,用的语言不是英文,留影一点也听不懂。   对面坐了一位小姐,妆容精致,放大五官立体的美,肩上的红丝绒镶了钻,在灯光下,一闪一烁。   她喝下口红酒,隔着宽畅的桌面朝留影介绍一盘菜,英文说得极快,上下嘴皮一掀,唇边因说话带起的纹路就没消失过。   留影听得一知半解,什么空运的玫瑰,烘培后加入的蜂蜜……她笑笑,谢谢这位生面孔的好意。   小姐又在说,“所以,你不尝尝?”   那道菜在虞乘隙的不远处,留影看着菜相不错,轻撞了身边人的手肘,“我试试那道菜?”   “很甜。”虞乘隙专注格温的内容,没太注意她这边,以为是留影突然兴起,“你确实要试?”   “你吃得惯吗?”她想了想,问。   “难以接受。”虞乘隙不太嗜甜。   留影转了转眼珠子,微笑道,“抱歉,我不太爱吃甜食。不过谢谢,以后去中国玩,你可以试试拔丝地瓜。”她用中文说了那道菜名,也不管对面的小姐是否听得懂。   说完,想去桌上捞起杯子喝水,杯子见底,她还未有反应,虞乘隙的高脚杯推了过来,他说,“度数不高,试试。”   趁着留影端起杯子浅酌小口的功夫,虞乘隙冰冷的眼神,扫过对面的女人,再落至一个男人身上,走廊上跟在格温身后的男人,    ☆、第 20 章   1   “嘿,Heinvin ”   有人喊住他。   古堡前的灯大亮,夜晚的寒意四起时,第一段插曲该落幕。   出了大门没多久。男人喊住他。他拍拍身边女孩的肩以示安慰,让女孩去车上等一会儿。   “很久没见,你回来了怎么没说一声。”男人说。   Heinvin的脸色冷如最萧寒月份的夜,不近人情,望而生畏。   习惯了他的冷漠,男人没有一丝异样,走近他后继续说,“北欧的负责人想见见你。”   “所以让你当传话狗?”声音冷如冰山下的寒石。   男人脸僵一瞬,没太久恢复正常。冬夜的伯明翰漫天的白茫雾气,黑夜的风吹拂,湿气浸满全身。   “你也用不着生气,爱珀的心思没人不知道,在你身上费的心血这么多年也够人动容。你不看在我面上,也顾及点她吧。”   月影婆娑,院中有犬吠,送别一辆一辆开着强闪光灯的跑车。   远处的说话声传了过来,寒暄过后是令人心悸的静默。   他性冷,却不是不念旧情。当年的拥护和雪中送炭他铭记于心,不说只是在用行动回报。但他容忍不了得寸进尺。须臾后,他才看向男人,“北欧的产业我不再插手,算是最后的恩情。管住爱珀菲昂丝,不是每一次我都会手下留情。”   月夜悠长,失眠者总能拼凑起一些关于过去的记忆。   巴洛克风格的教堂,黑压压站满了人。风声鹤唳的时期,人人居安思危,谁愿意拼命去对抗根生蒂固的势力。   年轻的小男孩站在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下,眼眶间,瞳孔里是惊心动魄的血意,牵着他手的男人一身凛冽,黑色西装加深的男人手背上是糜烂不堪的疤痕。   他字字铿锵,带着压迫血管的隐忍怒气——八年前我是他的教父,八年后我依旧是他的教父。   多好的一句话,感动了在场与迪恩家族有交际的名门望族们,也感动了说话者自己。   所以当真相被揭开的一刻,哑了嘴的人便永远闭上了嘴。   小男孩长成了男人,眼前是血色尸身,他想,中国广为传播的佛教上讲,六道众生轮回,始终归于你报复我,我报复你,如此循环往复无休无止。   ——身后有人提醒他,“海因威,快走,这里我善后。”年轻的跟随者满脸俱是虔诚,使海因威怀疑,倒在他面前的这具尸体是不是说话人的叔父,何故亲情凉薄成这样。他嗤笑一声,忘记亲情也是刺他一剑的利器。   2   到了家,像从欧洲古战场回到现代的楼层大厦。   室内提前开了暖气,一进门率先脱了外套大衣。   未摸上门口的开关灯,她被后面的人抱住,两人身上都有浅浅夜色,互相拥抱时,夜色重叠成淡银的月色。窗帘没拉齐,月亮在云层行走。   留影早察觉到他的不对劲,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就是想抱住他,下巴隔上他的肩,说一句——I\'m here   她这样做时,虞乘隙没有动。她感受到,他收紧了手。   良久,虞乘隙才轻轻启唇,温热的吐气,语气平静,“我想要你。”   每个人都是自私善变的,他为什么不可以任性点,谁都有背叛他的几率,只有面前的这个纯正的亚洲女孩不被允许这样。   将你占为己用是宠你的前提,何况,你那么想参与我的人生,也要付出点什么。   这些阴暗的想法留影不知道,她只会踮起脚尖,将自己送上。嫣红的唇贴上凉且薄的唇,触感意外陌生。   她笑,嫣红紧紧依附着他的唇,就那样贴着,说话间让呼吸也缠绵起来。   “你准备让我一直主动下去吗……”   黑沉的火焰加入猩红的火种,嗞嗞燃烧旺盛。白/粉的肤色被熏成旖旎的水粉,一点一点沿着指尖畅快流动的血液在叫嚣,在躁动。野兽在体内,野兽在身体上方。火光闪烁,燃至天际。猛地被蛮力贯穿时,眼角滑下的水珠被燃烧的热意蒸腾,消失在枕间、迷失在低低压抑的喘息声中。   滑腻滋味有了律动的频率。一下是一声,两下三下,便开始乱了,数不清昏昏沉沉。   她说不出话,张开嘴哑了嗓,手掌无意识胡乱摸。背上是汗,热而灼。   想说够了,歇会,换来更加猛烈的冲撞……   你死我活的感觉大概是这样……   3   人人屏息的客厅,沙发的女人扬起头,琥珀色的眼珠在灯光下呈现透明的光彩。   水光色的唇底是绛红,和桌上的百香果红成一道妍丽色。   漂亮的女人知道自己的魅力,长久形成的习惯让她挺直背,沉住肩。   斯格特恨铁不成钢,“你做什么不好要去招惹Heinvin的女朋友。我告诉过你别急,他最重情义,以后迟早会对你上心,为什么不愿听?”   沙发上的爱珀沉下脸,讽刺着提起嘴角,“听你的话吗?!从小到大我一直在听你的,教堂里的福音书是我给你送去的,耍计骗他去轮渡地下室的人也是我。你真当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还相信他对一切都不知情!呵……”   “爱珀!!”   “Heinvin如果能被你我蒙在鼓里,当年死得就不是叔父,而是我们了。”   她咬住嘴,眼神落在地面,失了焦点——等不到了,当年谁也不放在心上的人,有了逆鳞,向来无波无澜的神情因为一侧头而放柔。这些哪能预料。   八岁那年到现在,自作多情真成了笑话。   教堂里的男孩全身似寒冰包裹,拂过人的眼神不像一个小孩该有的厉色,如被磨过的刀口般扎得人生疼。她上前去,叔父让她牵着男孩的手上车。   手刚伸出被重重地拍掉,她红了眼眶,执拗得去抓男孩的手,然后被不留情面得推至地面。   倒下的一瞬间,她狠狠得记住这个有着亚洲面孔的男孩。   渐渐大了,在哥哥斯格特的意外透露中,她才了解到,这个和她同岁的男孩,刚刚失去双亲。   4   夜闭上了厚重的眼皮,滴答滴答的挂钟声在走。   虞乘隙替床上的人盖好被子,下了床。   手边没烟,他眉头未皱起,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一口是清甜的味道,想起这是加了蜂蜜的水。   刚做完一场的她突然说喉咙干,硬要喝蜂蜜泡水。   水端来,她含着一口,没咽下就直起身来找他的唇。轻而易举就引得他情/欲复燃。   床上人轻轻发出嗫嚅声,有转醒的征兆时,他躺上去,任她往怀中钻。   夜色多温柔。他想得是。    ☆、第 21 章   1   一个人身上可以见到多少荣光与罪恶。   欧洲的四大家族会在历史的激流中展现这幅宏图。在各国尚未主权统一的年代,显赫的家族和黑色世界的帮派才是人们的救世主。   早期的版图里,控制着命脉的四大家族和各大地区黑手党们一面是势均力敌,一面是相互制衡。   迪恩家族发源于美国,渐渐在二十世纪初期将重心移至欧洲,与当地显赫的几大家族共同参与灰色地带的博/彩业、军事武器业,进行跨国非法物资交易……   厚实的家族基础以及几代领导人的强势风范,到了虞乘隙爷爷这代,迪恩家族已正式奠定欧洲四大豪门的地位。   每一个家族不可避免会有铁血规则,迪恩家族为保证血统的纯正,立下规矩,若与非血缘关系的人结合,将不再具有接近核心权力的资格。娶了亚洲女人的爷爷成了外系成员,加之频繁与亚洲东南亚进行生意往来,虞乘隙的父亲也子随父,娶了新加坡籍华人富商的女儿。   算是彻底脱离迪恩家族的他们,却依旧被欧洲势力所尊重。昔日权势滔天,荣光了大半个世纪的四大家族收敛了风头,在地底下暗自操控着它们的世界。   因而余威犹存的迪恩姓氏仍是震慑力十足。   出生在意大利的虞乘隙,也随着当时社会的潮流,认了当地有权威的人为教父。威廉莫里,意大利裔的美国人,也是美国黑手党势力的核心成员,不但掌控纽约和新泽西的赌场,另一只手也牢牢控制着意大利最大的博/彩业市场。   生意半干半净的虞乘隙的父亲不插手黑道上的事,但打交道却是必不可少的。   虞乘隙八岁不到时,跟着母亲定居在中国,世界上安全指数进入前三的国家。   他年幼,却早慧,记事也早。那天跨国电话打来家中,母亲接后不到一分钟就收拾行李,准备飞北欧的一个国家。   他坐在地板上搭建一个复杂的军事模型,母亲走过时,突然停在他身边,弯腰亲吻他的额头。他来不及说出反对的话,母亲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口。   老佣人上前来,唤他去餐桌用午餐。   多平常的一天。却没想不到,第二天,父母于一场帮派火拼中遇难的信息传来。   他被直升机直接送到北欧一个冰天雪地的国家。所有的面孔都是陌生的,他被几个大人围在中间,带去一座别墅。   终于看到了一个不那么陌生的面孔。艾丽莎一见他就泣不成声,抱着他坐在客厅。四周全是人,还有当地的警方。   他们一人一张嘴,张开就没合拢过。   迪恩先生和太太一下飞机就遇上火拼,场面大乱,几个贴身保护的保镖全中了弹。当地政府对这场突生的枪击案高度重视,已经派出大批警力资源出动,捉住袭击分子,给家属一个交代。   最后给出的解释是,两方势力的火拼,牵连进迪恩先生和迪恩太太,是政府管理失职,将对家属作出补偿……   大部分人都信了,只有虞乘隙的教父威廉莫里坚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   而以他的势力,查出一点诡异之处,简直易如反掌。   在教堂前,他紧紧牵着虞乘隙,坚决要找出凶手的气势,赢得在场大多数的拥戴。他们是迪恩家族的旧部,是虞乘隙父亲生意场上的朋友,不少也有黑色背景。   2   这个世界远比人想象的复杂,但却可以用很多简单的道理来解释。   留影紧跟虞乘隙开始慢慢了解到他身后的强大实力。   历史变迁,几载沉浮,累计了不能单纯用数字衡量的财富,历史造就的古老家族,本身就是一个传说。   虞乘隙冷静得看着她,似乎袭了迪恩姓氏的人与他无关,“不说祖父,从我父亲开始就已经很少参与家族内部事情,我现在继承的资产大部分是父亲和母亲的名字,而不是迪恩家族。”   留影看向他,猜测着一个可能,“你恨那个家族?”   他摇头,“无关紧要,说不上恨。”   3   调查的整个过程,威廉莫里全权经手,甚至连最后的凶手也是他亲手击毙的。   年幼羽翼未丰的虞乘隙虽聪明,但涉世尚浅,除了教父外其他人谁也不信。   姑姑艾丽莎提出要接他来英国同住,他也拒绝,虽然极度渴望亲情,但更怕得到了这份又将失去。懦弱者的想法,年幼的虞乘隙看不起自己。   后来又是怎样一个戏剧性的反转。   虞乘隙和教父的侄子斯格特瞒着大人欲偷偷爬上古堡的天窗,他们在书房的外墙攀附着,隔了一道墙,听到书房内威廉莫里在通话。   亲手击毙的凶手是假的,计划照常进行。   这个信息让虞乘隙险些从外墙上跌落。   十二三岁的两个少年,一个骄傲目空一切坚信非黑即白,一个满腔兄弟情正义感。   斯格特豪气得对他说,“我帮你,找到真相。”   潜伏,暗地里搞小动作,年纪小成了他们的掩饰。   几个父亲生前好友的相助,几年的时间,一个本没有做到不留痕迹的阴谋被揭穿。   凶手指向最亲近的人,威廉莫里也没想到,防来防去竟被最不可能的人所怀疑。   “Vin,你已经知道真相,我也不会辩解。很抱歉让你承受这些,但利益面前——”   “我父亲和你利益不相冲。”他狠决的声音。   “可是他居然暗中答应美国情报局那帮子人,要瓦解我在意大利的势力,说什么决不允许欧洲团体渗透美国海岸线——呵,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不管利益,我只知道你必须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威廉莫里年近中年,哼笑出声时,笑声粗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很早就知道,但也只是个孩子,没有武器没有势力,你拿什么来报仇。”   他手伸进抽屉,摸出黑色手/枪,“你完全可以默不作声,等我年纪大了,又无儿无女,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他如往常一样,耐心教导着自己的义子。   年轻的男孩看着他,冷峻的眼神,“斯格特借你的名义把四周人都骗走了,现在狙击/枪正瞄准你。”   “他——”手未举起,来不及表达惊讶,威廉莫里被短促的一声击倒。   “他也是为了利益。”虞乘隙第一次见真正的死人,上一秒活鲜鲜的人,脆弱不堪得倒在血污之中。   4   在姑姑和远亲伯父的安排下,他被秘密送至中国。身边一起的同伴都以为他是暂避风头。   只他自己知道,是为平息骨子里似乎与生俱来的被那幕血色勾起的残忍。   在这里,遇见童年时的朋友,忘记这位朋友的名字没关系,迟早会记起。然后又认识一个二货智商的朋友,连带买一送一,记住一个女孩。   时间沉淀了性子里的躁动,他掌控了性格的不受控,却发现了一个意外。   原来他也能以爱之名喜欢上一个女孩。    ☆、第 22 章   1   斯格特想成为北欧的说话人,但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已故迪恩先生的独子比他有魄力,比他更能独当一面。   他没办法光明正大去抢那个位置,当初威廉莫里被枪杀一案,找不出凶手,可在那一区的圈子里,谁都知道和斯格特、海因威脱不了干系。   那几年隐忍的时期,他跟在海因威的身后,明为兄弟,可他自己却觉得自己像个小弟,被使唤着干这个干那个。真相查出来,他还在动摇,为什么要帮一个外人跟自己的叔父对着干。   回不了头,他说服内心那个焦躁不安的另一个他。叔父行事风格雷霆,要是被他知道自己是帮凶,哪怕是亲人也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所以,一头质疑摇摆不定的同时,一边心甘情愿得调离叔父的手下,传达虚假的命令。   爱珀曾经好奇问他,为什么当初要帮海因威找出真相。   他告诉妹妹,为了地位和利益。   练枪场上,移动的耙子,他比着方向标准,嘭得射出,接近红心的水准。叔父出现在他身后,替他执稳手中还在冒着火烟的黑色手轮,“好好练,以后海因威要靠你一同撑起这边的生意。”叔父重重拍拍他的肩,他唯有全身心的震惊。   从家里的安逸富贵来到叔父这边,为了这么一句话?他要得可不是海因威身边的位置。   老奸巨猾的叔父倒在血泊中,他强迫自己镇定,思考怎么将一切推给海因威……   倒是低估迪恩家族背后的手段,也没想到海因威留了后路,就那样全身而退离开了是非之地。   真正被利益冲昏头脑的是他重新归来的那一刻。亲手打理业务的北欧区域,只在虞乘隙的名义下运作,主要负责人和交易方代表也指定要见真正的老大,而不是一个代理管理者。   妈的,斯格特恶狠狠吐一口唾沫。年少最后一点情谊也早随之淡漠。   2   大学的课程布置了论文。   一下课,留影电话通知虞乘隙晚点来接,她要去图书馆找几本参考书。   主干道的路上,梧桐树木的叶子发黄,蜷缩着叶面被一阵细微的风拍落,滑向地面。万脚踩,千脚踏,全是脆脆的破碎声。   长长的白色毛皮大衣一直垂至小腿处,脚踩一双黑色坡跟羊皮靴。她斜挎粉色水晶扣皮质包,包上流苏跟着她一晃一晃,晃来留影的面前。   “嗨,还记我吗?爱珀菲昂丝。”个高的原因,她要低下点头,才能看清这个中国女孩的面孔。   留影点头,自报家门后等着对方道明来意。   “有点冷,请你喝杯咖啡?”   留影朝她笑笑,温声拒绝,“还有事,我得先走一步。”   “什么事啊?”爱珀不依不饶的态度,和那天吃饭要留影试尝一道菜时如出一辙。   展示了手中一份文件夹,她吐出一个单词,“作业。”   “我可以等你,或者再约一次。”她紧盯东方面孔的女孩,脚步纹丝不动。   留影放弃挣扎,抱着文件夹,朝她勾勾手,“边走边说,图书馆离这里有一段路。”   “你知道我和海因威的关系吗?”她开口问。   “不知道。”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虞乘隙提过爱珀这个名字,鉴于次数过少和提及时不在乎的语气,留影乖乖答了个对方可能更受用的回答。   “我喜欢他,从我懂事开始就喜欢。”   “哦……”   “你没出现,他会是我的,可能以后我们会结婚。”   “噢。”她恍然大悟得点点头。   “我不会耍什么手段去抢他,我就和以前一样等他看见我,反正你们长久不了。”   虽然这外国姑娘有点傻,还是气笑了留影,“长久不了?你预言家啊?”   “任谁都看得清你们两个之间的差距,海因威的身份和家族怎么可能接受一个你这样的女孩——我无意冒犯。”她停下脚步,正视留影。   “门当户对这个词在中国也有,但那在傻子身上才起作用。Vin和我不是一般人,所以我和他早说好我一毕业就结婚。”胡说八道不犯法,留影笑吟吟看她,一脸风轻云淡的得意,嘴上怎么说怎么爽就怎么来。   “不可能,你,你给我等着!”放完狠话,哐哐踩着高跟转身走人。   没了借书的心情,留影站在原地,打电话给虞乘隙,让他来接自己。   3   问题一,结婚要征求双方长辈同意,虞乘隙没问题,她有问题。   问题二,跨国扯证程序很复杂,聪明的男方应该可以搞定。   问题三,怎么能巧妙得不尴尬得提出想结婚这个想法,虽然年纪上是完全合法的,相处也很和谐,但总觉得少点什么。   ……   虞乘隙开车时习惯副驾驶位传来的声波干扰,今天倒例外。   他停车,等红灯,随意问,“你的书呢?”   “结婚去了。”留影脱口而出,说完一愣。   一手搭上驾驶盘,虞乘隙侧了点身,朝向她——留影很熟悉这个姿势,这是好整以暇等待自招或言语逼供的架势。   “爱珀找到我算是来了个下马威我被一激觉得我们俩可以提前将结婚提上日程。”她一口气不带喘说完,目视前方,坐得又乖又直。   虞乘隙看着她,足足看到红灯变了两轮,后面的车打着喇叭催,才动了动。   空出的手摸了摸留影的脸,放低声音,安抚般给出承诺,“学校放假回国见你的家人,然后就登记。”   留影听到他语末的‘登记’二字,心不受控得跳快了几下,乖乖得“嗯”了声。   两人默契得无言,保持了几分钟不到,留影皱起眉,“不对啊,你不求婚就登记吗?哇,有钱人都这么抠吗?”   虞乘隙憋住到嘴边的脏话。   “别告诉我求婚花束和戒指都没有啊?”留影得意开始忘形,“那我会哭的。”   忍不住,虞乘隙抽空冷冷瞥了戏多的某人一眼,冷笑了一声。   留影张张嘴,感叹,“好酷!长得好看就是优势,你不求婚我都想嫁。”   ……    ☆、第 23 章   1   在刀口舔血的人总会有一个信仰。西方的耶稣,东方的关公。波云诡谲中游走的信徒们连自己也无法相信,就像人们所说,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所以只能信命,信上天。   上帝跟前一个虔诚跪拜,手中的福音书密密麻麻,记载着一举一动的罪孽。   年少时几个聪颖绝顶的孩子靠一本福音书传递讯息,多有计谋,多有胆识。   而那本福音书所记录的内容是真是假,传递者不知道,只有偷看账目的斯格特知道某些渠道的秘密联络方式被他纂改了,海因威手中的那份并不是尽善尽美。   2   骄横的公主闯进哥哥的书房。   爱珀甩下包,瞪起眼来盯着斯格特。   漆黑桌前,斯格特放下手中的文件,不解得看向来人。   “Vin要跟那个中国女孩结婚,是真的?”   斯格特了然,一只手扶上额头,揉着太阳穴,无奈道,“感情的事勉强不来,你比我更清楚,没有人可以阻止他决定的事。”   “还没阻止你就能肯定了?!”   “爱珀,别生事。我们还没那个实力跟他对着干。乖,听话点,你心情不好就去散个心,前天邀你去看展览的电话不是打到家里来了吗?”   爱珀的脸色从衰败变成果决,上挑的眉尾因为皱起的眉头形成一道凌厉的弧度。   她一字一字威胁,“你不帮我,我就把当年你骗Vin去地下室的事情说出来,既然不能在一起那我们和他干脆鱼死网破吧——”   “你,你能懂事点吗!”   “敢做为什么不敢承认。你已经得到北欧的地位,还处心积虑接近海因威的姑父,不就是想斗到底?”   斯格特大怒,一手将书上的纸张尽数拂向地面。重物落地磕在地板上,沉闷的一声预示着压抑的愤怒。   “你真是我好妹妹!行,我帮你!别后悔。”   “决不后悔。”   尘封多年的感情成为了深重的执念,犹如解不开的死结,被不知不觉腐蚀烂死在不甘的心底。   骄傲自喻各方面过人的爱珀想不通自己哪点不如那个女孩。从小到大,她所看到的婚姻都是品行身份相当的两方结合,什么样的人配上什么样的人,这样处世观和价值观才能和谐,感情的维系方持久。   是因为哥哥吗。她思考,可是这个上层世界多得是像他们一样暗里针锋相对的两股势力,但不妨碍两方之间出现婚姻,甚至可能会催使恶化的关系转向有利的一面。   无论怎么想,她都认为迟早海因威是要和她在一起的。   她见证他最波折的时期,她是他认识时间最久的异性,是为数不多能近他身、得他信任的人。   3   从虞乘隙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掳走人,这可比从国家博物馆盗走一件文物要难得多。   斯格特眯起眼来,想起往事。   身手姣好的他们在叔父手下的监视下,翻墙耍计踩盲点,逃出别墅的监控区,来到鱼龙混杂的娱乐街,从酒吧到纹身店,偷过醉汉的枪也喝过最烈的龙舌兰。   一起受过罚,也一起驰骋在灯火摇曳的闹区,一起出海见识海上交易,也曾一起在雪国的最北角看世界的尽头。   什么时候兄弟之间有了隔阂,他也未曾料及。   叔父话里对他的偏爱,还是他比自己更有实力。最终不得不承认,他嫉妒虞乘隙。   4   留影想骂人。   莫名其妙航班被取消,她背着包在前台服务处束手无策。   虞尘皙因为工作赴美,她暂时没联系上他,只能听着工作人员的道歉重新选班次。   正要办理手续改签,接到格温的电话。听闻她突出事故,电话里头建议道,可以派司机接她去私人停机坪,送她回国。   她道谢,想想是虞乘隙的亲人,没客气接受了。   私人飞机的待遇,难得一受,还是有点激动。   接她的司机是个生面孔,叫得出来她的姓名,对得上格温的信息。没多想,她开了车门上车。   司机蹩脚的英文发音问她,“留小姐回中国吗?”   她点头。   “这里离格温先生的私人停机坪有不小的距离,留小姐可以休息一会儿。”   她点头谢谢好心的提议。或是车开得稳,没留神,睡了过去。   再醒来,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顿时心头万句你大爷飘过。   房间装潢精致讲究,显然“请”她来这里的人不图财害命,只单纯得要囚禁她。房间的门和窗封得死死的。   恐慌一闪而过,她安慰自己,既然决定和虞乘隙在一起,这些早晚会经受,要沉着,要相信自己运气没那么背。   每天准时的三餐,口味尚可。没有饿死她的意图,这让她安心一点。   偶尔吃饱喝足,她也会拖着声音喊,“你们究竟是谁,能不能开门见山说点什么?”   没人回应她。   过了一个礼拜,她就无聊到想骂人了,也十分疑惑,虞乘隙怎么还没动作。   5   说要绑留影的人是爱珀,临到头不肯让人动留影的也是她。   她讲不出理由,模棱道,“就当是还之前你欠Vin的。”   斯格特想把自己这个妹妹一道绑了,和留影关在一起。他阴着脸,起身离开,“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人归你了。”   爱珀本性善,手上没有沾过一滴血,不论在家里还是斯特格自己无形之中都为这位名副其实的公主留了一个余地。他们信基督教,认为人命在身的话,死后要堕地狱。   另外一个理由则是斯格特能预感,伤害绑来的那个中国女孩,代价不是目前的自己可以承受的。   他也有几分好奇,虞乘隙能为这个女孩做到什么程度。要知道,为了一个绑架的契机,他动用了最大的人脉从美方那头入手暂时牵制住虞乘隙,又不惜撕破与格温的关系。   6   谁都低估留影对虞乘隙的影响。   斯格特被虞乘隙拿枪指着头的时候,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庆幸着幸好没动那个女孩,否则这会儿面前的人会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他面上不动声色,甚至流露出笑意,“我不欠你了。”   虞乘隙寒噤的脸,凶狠的眼刺向斯格特,他听懂斯格特的言外之意:“事不过三。”说完,一声枪响。   鲜血从斯格特的掌间飞快流淌,滴落在地板的毛毯上。   斯格特自嘲一笑,“叔父在书房被枪击而死,我差点也要步他后尘,真是报应吗?”   “人呢?”虞乘隙冷声问。   “老地方。”   虞乘隙放下枪,丢在书桌上,冷漠得转身离开。    ☆、第 24 章   1   果然,世界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你遮我掩的事情其实三个人都早已心知肚明。   被利益迷昏的斯格特对海因威起过杀机。应该是在海因威重归的第二年,他带来了几人安置在挪威、瑞典、芬兰构成的版图,预备重新洗牌北欧局面。斯格特内火中烧,他看出来这是准备架空自己,取回掌控权。   他不平,奉献多年心血的地方就这么拱手让人吗?即使这个人的确有资格。   只顾盯准海因威行动的他却不曾思考这些所为带来的变化,多年的陈旧结构,一成不变甚至已固化的运作形式,让很多心思活络的人钻着空子套取利益。   海因威想完全清洗这块地区根结的腐朽淤泥,再将北欧产业全权交给斯格特打理,可惜,一个猜疑一个讲究行动,终是葬送了一段兄弟情。   午夜的轮渡运载着大批货资,深蓝色的海水随着波涛起伏,沉沉浮浮间,看不清真实的大洋面目。   一同出海的爱珀登上甲板,找到刚满二十岁的少年。个子一米八多的他仰头,在甲板上查看桅杆旗帜的风向。   海上幽暗的天空为背景,笔直而立的少年让人能轻而易举明白‘顶天立地’一词的含义。   皮靴敲着甲板,爱珀走近他,“哥哥说地下室有人闹事,让你下去看看。”   夜色黑得浓稠,叫人看不清脸上细微变化,否则,海因威定能一眼发现面前的女孩在说着拙劣的谎话。   2   房间的陈设被留影看得烂熟于心。床头柜上象牙白竹签编制成的球状空心照明灯,窗台下一盏立地的黑色镶金边植物盛放架,再夸张点,她能够说出头上的那盏灯外嵌了几颗水晶钻。   不知道是不是房间隔音效果太好的缘故,这几天以来,她一点外来的声音都听不到。   隔着窗户玻璃看见外面是高耸的绿林,没有一丝入世的气息。她怀疑,这是一座郊外的庄园。   正想着,门上的把手有转动声。   留影看眼钟表,十点不到,不是常规的吃饭时刻。她疑惑,站在门侧。   砰砰两声,是砸东西的声音。她被骤然的这两声惊吓到,没想好后退或是做点什么,门被猛得撞开。   风尘仆仆的人在门口处看着她,脸上的疲倦色显而易见。   他朝留影招招手,克制情绪淡淡道,“过来,带你回去。”   什么都不知情,完全是懵着脑袋过完这几天的留影,尝到迟来的后怕感。   她笑着扑进虞乘隙的怀中,突然凝聚起的泪花被蹭掉。她轻哼抱怨,“这么晚才来……”   “我的错。”他安抚着怀中人,微眯起眼,他低估了斯格特韬光养晦多年的势力。   闭着眼任斯格特大肆动作是为偿还当年并肩奋斗的恩情,这么久,也该够了。   3   在去地下室的路上,他就察觉到其中诡异。事事亲历亲为,爱包揽全局的斯格特怎么可能会为小小的闹事特地叫来他。只不过,完全信任斯格特和爱珀,让他暂时愿意忽略奇怪之处。   船底晃得厉害,激烈的争吵声也随着摇摇摆摆,传进耳中。   他走下地下船舱,环顾四周,沉声发问,“怎么回事?”   没人应,但都随之静下来,周围静得有几分怪异,气氛闷滞如绷紧的弦,伺机发动。   他立即猜到要发生什么,手已经毫无声息摸上腰间的枪——防身以及震慑这群浸淫于混乱不堪环境中的人,没想到真要派上用场。   十个不到的人。借着来来回回晃荡的灯管,他发现都是些生面孔。   一触即发的形势,意外得,地板上层一阵骚动响起,有人在楼梯口间破口大喊,“快,快做准备,水警要求登船!”   未被触发的阴谋被尘封在午夜的大洋深处。   放射照明灯通亮,海上巡警部队持枪而来。   海因威站在暗处,望了眼交接口处应付警督的斯格特,垂垂眼,随即面无表情离开甲板。   太聪明不是好事,要学会隐藏自己。这是他很小的时候,爷爷对他说得一句话。   4   尾声。   时间线在两人已经登记结婚之后。   两人在留影生活的城市买了一套房,装修完工后若干月,旅游回来的两人入住。   借着乔迁之称请了多年的好友来家里做客。   成萦橙挽着路矜北登门,在换鞋的大门口处,一只脚脱了鞋,一只还在门外,她看到笑意盈盈的留影,忍不住鼻酸,一把抱上留影。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你知道吗?干脆长居国外别回来算了。”   留影被她抱着,也不推开,只顾顶嘴,“我上次回这边,拉着路矜北去草原看星星的人是你吧。说好一起去旅游,你却偷偷焗了油!”   “……”   成萦橙耸肩松开了留影。   留影低头,无奈,“你这是时装秀吗——一脚拖鞋一脚高跟,很会玩嘛?”   随后进来的是低头看手机的毕斯桦,眼不离手机的他,算是闭着眼换鞋进门,坐上沙发。   留影默默感叹,毕业之后,大学里的朋友许苏来找她玩,被介绍给这群好友认识。气场迷之契合的毕斯桦与许苏情投意合,谈起了异地恋。   异地恋有多辛苦,尝过一段滋味的留影,只能无声祝福。   “留影儿,你的哈兹本(husband)呢?”忙着连wifi信号的成萦橙抽空问。   “在楼上组装家庭影院,说要看露天电影……”   留影取来冰柜里的饮料,满上几个空杯子,“路周修也在上面,声称自己学过机械,精通组装。然后,嗯……刚来就把一部分装好的设备给拆了。”   吃水果的路矜北来劲了,放下刚拿起的橘子,“那玩意不是挺好装吗?我去看看。”   “我也去。”终于抬头的毕斯桦捞了根香蕉跟着离开。   留影&成萦橙,“……”   #论男生的兴趣爱好#   暖阳从窗外照进阳台。   躺椅上的男人在看书,身侧依偎着睡觉的女人。   阳光随着时间游移,一束恰落在女人的眼皮上,太刺眼惹得她有转醒的迹象,她含糊着抱怨了句。   男人移了移手中的书,替她遮挡照在脸庞的阳光。   白里泛红的脸蹭蹭男人的衣服,她半睡半醒的声音,“我们养只猫吧?”   男人答,“随你。”   我养你,你养猫,听着也不错。   ————————over————————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祝新年快乐。 年后更【先生何许人也】